清塘荷韻

季羨林

樓前有清塘數畝。記得三十多年前初搬來時，池塘里好像是有荷花的，后來時移事遷，歲月流逝，池塘里再也不見什么荷花了。每次看到或想到，總覺得是一塊心病。

有人從湖北來，帶來了洪湖的幾顆蓮子，我用鐵錘砸開了一條縫，投入池塘中。投下去的第一年，一直到秋涼落葉，水面上也沒有出現什么東西。到了第二年，我翹盼的水面上卻仍然沒有露出什么荷葉。此時我已經完全灰了心。

但是到了第三年，有一天，我忽然發現，在我投蓮子的地方長出了幾個圓圓的綠葉，雖然顏色極惹人喜愛，但是卻細弱單薄，可憐兮兮地平臥在水面上，像水浮蓮的葉子一樣。經過了漫漫的長夏，凄清的秋天又降臨人間，池塘里浮動的仍然只是孤零零的那五六個葉片。這又是一個雖微有希望但究竟仍是令人灰心的一年。

真正的奇跡出現在第四年上。在去年漂浮著五六個葉片的地方，突然長出了一大片綠葉，而且看來荷花在嚴冬的冰下并沒有停止行動，因為在離原有五六個葉片的那塊基地比較遠的池塘中心，也長出了葉片。葉片擴張的速度、范圍的擴大，都是驚人的快。原來平臥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蓮一樣的葉片，不知道是從哪里積蓄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躍出了水面，長成了亭亭的荷葉。我心中狂喜，這幾年總算是沒有白等。

天地萌生萬物，對包括人在內的動植物等有生命的東西，總是賦予一種極其驚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極其驚人的擴展蔓延的力量，這種力量大到無法抗御。只要你肯費力來觀察一下，就必然會承認這一點。

前年和去年，每當夏月塘荷盛開時，我每天至少有幾次徘徊在塘邊，坐在石頭上，靜靜地吸吮荷花和荷葉的清香。我在一片寂靜中，默默地坐在那里，水面上看到的是荷花的綠肥、紅肥。倒影映入水中，風乍起，一片蓮瓣墮入水中，它從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卻是從下邊向上落，最后一接觸到水面，二者合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里。

晚上，我們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塘邊石頭上納涼。有一夜，天空中的月亮又明又亮，把一片銀光灑在荷花上。我忽聽撲通一聲。是我的小白波斯貓毛毛撲入水中，它大概是認為水中有白玉盤，想撲上去抓住。它一入水，大概就覺得不對頭，連忙矯捷地回到岸上，把月亮的倒影打得支離破碎，好久才恢復了原形。

連日來，天氣突然變寒。池塘里的荷葉雖然仍是綠油油的一片，但是看來變成殘荷之日也不會太遠了。再過一兩個月，池水一結冰，連殘荷也將消逝得無影無蹤。那時荷花大概會在冰下冬眠，做著春天的夢。它們的夢一定能夠圓的。“冬天如果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為我的“季荷”祝福。

（選自《清塘荷韻》，有刪改）

◆賞析

文章敘述了“我”與荷花的一段經歷。隨著荷花的從無到有，再到長勢喜人，“我”的心情也在發生著變化：“總覺得是一塊心病”“此時我已經完全灰了心”“這又是一個雖微有希望但究竟仍是令人灰心的一年”“我心中狂喜，這幾年總算是沒有白等”，直接抒發感情。

其中多處描寫荷花的情狀，比如作者詳細描寫了第四個年頭荷花的長勢，最后發出感嘆“我心中狂喜，這幾年總算是沒有白等”，并且由荷花想到了天地萬物。緊接著作者描寫了夏日荷花的盛景，有動有靜，表達了對荷花的喜愛之情，并且想象了冬天荷花的冬眠，虛實結合，表達了有生命力的萬物在每個季節都在生長，生命力頑強的主題。

◆技法借鑒

一、敘述對抒情的作用

抒情有兩種方式：第一種直接抒情，就是敘述完后直接抒情，能夠使情感表達得樸實真切、強烈直接、震撼人心，以激發讀者的共鳴。第二種間接抒情，就是寓情于敘述中，在敘述的字里行間滲透著作者的情感，使敘事、寫人、狀物，帶上鮮明的感情色彩。這種抒情方式，情感表達含蓄婉轉，富有韻味，感染力強，使讀者從中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情感。比如本文，有直接抒情，也有將感情寄寓在對荷花長勢的敘述中的間接抒情。

二、描寫對抒情的作用

描寫是為了更好地抒情，因此選好描寫和抒情的結合點非常重要。一般有三個：一是起筆進行景物描寫以渲染氣氛；二是通過對動人畫面、感人情景的描寫，水到渠成地抒情，來表達內心感受，激發讀者的強烈共鳴；三是文末以寫景作結，借景抒情，讓人回味，可以很輕松地點明文章主旨，升華文章情感。例如在本文中，作者詳細地描寫荷花的一步步成長的經歷，就是為了抒發生命力頑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