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中的顏色詞運用及其教學策略

華偉

顏色詞不單單形容客觀意義上的視覺顏色，還可以傳情達意，作家將內心的情感傾注于顏色詞的選擇和運用中，使得文學作品熠熠生輝。在古代，有許多詞人善于通過顏色詞的使用來表達自己思想感情，辛棄疾作為“詞中之龍”，大部分詞作中都出現了大量運用顏色詞的情況。如“白”表示隱逸情懷，“黃”表達出對隱逸趣味的向往和田園志趣，這些顏色的運用情況自有特點，能夠將詞人蘊藏在這些顏色詞中的情感世界較為清晰地呈現出來。選入統編版八年級語文教材的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語言樸素簡潔，卻充滿濃厚情感，構思精巧，其中所運用的顏色詞在語言表達中具有一定的價值與魅力，它的客觀色彩、感情色彩等也具有一定的解讀價值。

一、《背影》中的顏色詞運用

《背影》這篇敘事散文不到兩千字，卻運用了紫、黑、深青、朱紅這四個顏色詞，并且大都出現在“望父買橘，刻畫背影”這一重要片段中，可結合課外資料、課文內容和寫作背景等逐個分析這四個顏色詞的運用。

（一）紫

“紫”這一顏色詞在古代傳統文化中常常與皇權富貴、尊貴、重權等聯系在一起，例如辛棄疾的詞中，“紫”這一顏色詞多以“紫陌”的形式出現，古代文人也多以“紫陌”來指代京都的道路。 如“紫陌長安，看花年少，無限歌舞”，辛棄疾以“紫陌”和“長安”的搭配，寫出當年陳氏仕途的春風得意。《韓非子·外儲說左上》：“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齊桓公對紫色的喜愛使紫色成為皇家之色與尊貴之色。漢武帝劉徹將紫色確定為龍袍的顏色，同時，漢武帝還將賞賜給大臣們的金印上的綬帶一律改用紫色。由此可見，“紫”象征著華貴與富麗，而《背影》中“紫”是用來形容作者朱自清所穿的“紫毛大衣”，即使是現代社會中的“紫毛大衣”看起來也是很富貴的，更別提《背影》所處的那個年代了，可見這“紫毛大衣”是很富貴的，定制它需要花費不少銀錢，穿上它會顯得很氣派。但聯想當時朱自清家庭的境況與寫作背景，《背影》中寫道：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從這些描述中，我們可以體會到朱自清的父親處于一種家道中落、際遇慘淡的境地，是比較貧寒和辛酸的。但文中也提到這“紫毛大衣”是父親給我做的，說明是父親出的錢，那么在自己際遇如此慘淡之際，為何又要拿出一大筆錢給兒子置辦一件“紫毛大衣”呢？況且結合前文我們也發現當時朱自清和父親的關系并不好，積怨已久，朱自清回徐州老家也不過是處理祖母的喪事，并且在離別前的這段日子里，朱自清對父親的態度也是不好的，是無法理解父親的。那為何本就不寬裕的父親要花大錢給朱自清定制“紫毛大衣”呢？聯想到我們自身，在我們離開家鄉進入大學時，或是離開家鄉走入職場時，父母總是會為我們置辦一些體面的衣服，希望孩子上學上班都能夠順利平安，不受別人輕視。同樣，文中的“紫毛大衣”也是如此，寄托著父親對朱自清深沉的愛，因為父子關系僵硬，父親不能直說自己對孩子的關心與掛念，所以將這份感情寄托在“紫毛大衣”上。因此，“紫”這一顏色詞，體現出“紫毛大衣”的昂貴與體面，也蘊含著父親對朱自清的愛。

（二）黑、深青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翁》中的這句詩讓我們直觀感受到了“黑”給我們帶來的客觀顏色，也讓我們了解了“黑”的造字含義，正如《說文解字》所闡釋的：“黑，火所熏之色也。”所以，“黑”最初特指熏黑的顏色，是被柴火熏烤之后留下的煙垢顏色。在我國傳統文化中，“黑色”常常代表著“不好的事情”，黑色也經常出現于莊嚴、肅穆的場合中，例如，有時候人們常穿黑色衣服參加葬禮等儀式活動。而在大眾的審美認知中，黑色是最深的顏色，本身就具有一種神秘感和力量感，由“黑”組成的詞也常常代表不好的意義，例如“黑暗”“黑氣”等，在現代社會中，與“黑”有關的流行詞，例如“黑歷史”“黑粉”等，也都具有消極、負面的意思。由此可見，“黑”這一顏色詞不管是在客觀顏色，還是情感意蘊上，都具有壓抑、消極的含義。

《背影》中提到朱自清的父親“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黑”布滿了父親的整個上半身，給人一種沉重、壓抑的感受。父親送許久未見的孩子離開，為什么要穿得如此壓抑與沉重呢？聯系上下文可以得知，父親當時失去了自己的老母親，正處于服孝期，所以要穿得樸素和暗沉。此外，父親那段時間也因舊式官僚的通病被上司革職，甚至到了變賣家產補清虧空的地步，按照現代的說法，朱自清的父親是破產了，所以沒有余錢去定做體面的衣服，只能穿著“黑布大馬褂”，戴著“黑布小帽”。因此，喪母之痛和失業之悲這雙重壓力狠狠地壓在了這個沉重的黑色背影上。但上文分析了“紫”，其中發現父親為朱自清定做了一件“紫毛大衣”，十分體面與富貴，這“紫毛大衣”與父親的“黑布大馬褂”就產生了鮮明的對比，父親省吃儉用，過得艱辛，卻還要扣出余錢來大手筆地為孩子定做體面的衣物，由此可見父親對朱自清深沉的愛。因此，我們可以從這“黑”中感受到父親失去母親的悲傷和晚年頹唐、艱辛的境遇，也感受到父親對兒子的照顧與愛。但我們也能夠體會到朱自清的情感，面對這樣的“黑”色父親背影，朱自清觀察仔細，并且十分細致地描繪了這“黑”色背影，再看到這“黑”色背影之后，朱自清還默默流淚了，聯想這一路走來，父親百般呵護，囑咐再囑咐，體貼入微，深沉的父愛，不言自明，因此，在這黑色的沉重的背影中，我們也能夠體會到作者心中對父親的深深思念，作者漸漸釋懷了對父親的怨念，開始理解父親了。但盡管父子情深，卻終究要分別，更因為彼此性格，無法直言對對方的思念與關切，因此別后懷念時，這黑色背影又再次出現在作者的眼前，帶著沉重的悲涼。

《背影》中還提到父親穿著“深青布棉袍”，“青”，僅就顏色的義項而言，“青”除了指綠色，還可指藍色或黑色。《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青”詞條下有兩個有關顏色詞的義項，一個為藍色或綠色，另一個為黑色。“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通過“白發”與“青絲”的對比，這里的“青絲”喻指黑發，“青”也是黑色的意思，根據課文內容可以確定這里的“深青布棉袍”其實指的是黑色的棉袍，與前文分析的父親黑色的上半身著裝相匹配。因此“深青”也疊加了父親背影的沉重與艱難，讓我們看到了這份沉重與艱難的父愛。

（三）朱紅

在傳統文化中，紅色被認為是喜慶、吉祥的象征，紅色也經常被運用于喜慶的節日中，例如春節時，人們要貼紅色的對聯，紅色的窗花，燈籠也是紅色的， 中式婚禮的穿著是紅色禮服，過年給孩子的也是紅包，人們也講究本命年穿戴紅色衣物。因此，紅色是非常溫暖、積極的顏色。

在《背影》中，朱自清用“朱紅”來形容父親買來的橘子，一方面可以直觀地體現出這橘子的形態很誘人，吃起來也會比較美味，另一方面也可以體現出這“朱紅的橘子”是十分溫暖動人的，因為它滲透著父親滿滿的愛。去買橘子的過程十分艱難，要“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又要“爬上那邊月臺”，而父親身體肥胖，年老力衰，買橘子的路走得也是十分狼狽十分艱辛，盡管如此，他還是不辭艱難地去給孩子買“朱紅的橘子”，由此可見這“朱紅”中滲透著深沉的父愛。此外，父親的沉重背影是黑色的，暗沉的，在懷中抱著“朱紅的橘子”，“黑”與“朱紅”這兩個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讀者仿佛感受到，這“朱紅”的橘子就好像父親的心一樣，帶著對兒子的溫暖、慈愛。因此，這“朱紅”讓文章暗淡壓抑的氛圍變得溫暖了起來。

二、《背影》中顏色詞的教學策略

（一）語境體會法

在教學《背影》時，先引導學生通過閱讀判斷出這是一篇回憶性的敘事散文，且與父親有關，再明確時代環境與當時人物、事件所處的地點環境。回憶父親的散文按理說應該是充滿柔情與溫暖的，但作者卻在描寫背影時運用了幾個“黑”色，再加之文章語言的渲染，可以發現整篇課文的情感色彩是比較壓抑、憂傷的。教師可以在黑板上出示一幅“背影”圖，父親穿戴著黑衣黑帽，讓學生體會到父親背影的沉重與壓抑，再引導學生通過細讀課文尋找背影沉重的原因，從而體會到父親對兒子深沉的愛，即使背影再艱辛，再沉重，也依然想為兒子買橘子。但在這沉悶憂傷的氛圍中，卻出現了“朱紅的”橘子，使得黑色的背影被烘托得帶有一絲鮮亮了，開始變得溫暖起來了，教師繼續出示帶著橘子的背影圖，讓學生體會到“黑”與“朱紅”之間的鮮明對比，分析這兩個顏色詞的作用。在討論中，引導學生思考為什么作者要把橘子的顏色寫得如此準確，讓學生去思考“朱紅”與“黑”之間的對比關系，也可以聯系整篇文章的氛圍，讓學生思考“朱紅”是否襯托了這種悲涼的氣氛，即透過“朱紅”感受周圍情境，領悟父親之愛。 因此，要抓住語境，把握感情基調，感受顏色詞的妙用。

（二）比較教學法

在上文已經分析了《背影》這篇文章中的“黑”與“朱紅”的比較，這是同一作品中的顏色詞比較，其實還可以進行不同作品的顏色詞比較，有比較才能有鑒別，才能讓學生體會到顏色詞的妙用。

例如，可以用同樣的回憶性散文進行對比，以蕭紅《回憶魯迅先生》為例，其中對魯迅先生的背影描寫有這樣的一句話：“魯迅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仍舊坐在那里。”蕭紅準確地描述了魯迅先生深夜寫作時背影色澤的變化，由夜里的“黑大”，黎明時“不像夜里那樣黑大”到“灰黑色的”，寫出了時間的流逝，也寫出魯迅先生工作的忘我與投入，體現了作者蕭紅掛念和關心魯迅先生的身體。因此雖然顏色詞都是“黑”，滲透的情感卻不同，《背影》中的“黑”代表著父親艱難的境遇和年老力衰的處境，而《回憶魯迅先生》中的“黑”卻體現著魯迅先生投入和認真的工作精神，也寄托著作者對魯迅的懷念與贊美。通過這樣的比較，同學們可以發現“黑”不僅僅是消極的顏色，也可以體現積極的一面。

（三）知人論世法

只有了解文章和人物的時代背景、境遇，才能夠了解文章的深層內涵。在教學《背影》中的顏色詞時，教師要適當引入文章的寫作背景，以及一些參考資料，讓學生體會到朱自清父子之間的復雜情感。

教師可以引導學生關注文章第一句話“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通過抓住“不相見”，教師適時引入寫作背景，讓學生理解為何“不相見”，接著引導學生找出“望父買橘”前后作者對父親的態度變化，從嫌棄父親“說話不大漂亮”到“我的淚很快流了下來”，讓學生思考為何會發生如此大的轉變，作者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接著便可以讓學生關注到“望父買橘”的背影，通過剛才出示的背景資料和課文內容，學生可以很快理解到父親的背影為何如此“黑”，如此沉重，能夠體會到“黑”色背影中父親的艱辛與年老力衰。

以《背影》中的顏色詞為例，可以發現顏色詞雖是文學作品中極其細節的部分，但意義重大，它不僅可以讓學生從文學作品中獲得多方面的視覺藝術體驗，還可以讓學生關注細節，深入把握文章情感，體會語言表達的妙處，從而提高自己的綜合素養。

作者單位：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