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歌（組詩)

古 馬

宴 歌——聽蘇爾格演奏《天上的風》

天上有一雙眼睛看著我們

我們用勺子潑灑乳漿

祭拜過朝日夕月了

羊牛的秋膘如瑪瑙般趁手的日子

我們在草原上鋪排開宴席

把該享用的美味享用了

把醇香的美酒喝足了

我們缺吃少喝的時候

把不能吃的苦都吃遍了

與孤獨相依為命

為何在這歌舞相伴的日子

有人依舊孤苦無依，坐在宴席上

坐在自己心里的荒坡

與銀枝水晶的燈火反倒是從未有過的疏遠

一夜篝火留下灰燼

酒杯笑語盈盈

酒杯旁的嘴唇芳華落盡

與曉星一道沉落

你已無話可說

我還有何話說

天上那雙眼睛始終看著我們

拍拍身上的塵土

在大地上不見了蹤影

河水滾滾

大雁飛走

秋風割斷情義

馬頭琴的琴弦斷了

留下秋草染黃連綿山巒

和政簡史

一只追襲的鬣狗緊張如弓

驚遁的閃電

留在它猙獰的齒縫間

留在千萬年前山崩地裂形成的化石當中

——是灰白的草莖

在血肉與土灰之間

容我用星辰的鵝卵石

鋪設一條環繞小鎮的道路

松風陣陣，容我把松鳴巖的瀑布

和花兒引進一座帶柵欄的別墅

——那兒，門牌上的字跡慢慢模糊

落月懸蛛

里面的人已經相愛百年

甘州，雨后的湖

深夜喧響到天明

石瀨在遠處

更遠，依次是綠色中隱約的樓頂

長云垂顧的雪山

一座湖

湖面孤單的野鴨

孤單如一只鞋子

醒來時找不見另外的一只

水生蘆葦

新疆楊吸飽了幽暗的水分

純銀的立柱支撐著寂靜的天宇

云間垂下的虹橋

于滴滴晨露中

渡引著消失于西窗夜雨中的人事

如果此時

有一對鳥兒

在青銅的枝柯間跳躍顧盼

它們可是私奔的男女

從單于閼氏的年代到現代再到未來交頸而鳴

新的建筑于水中完成

過河西遙望雪山歸作短歌

世間的人啊

杏花的香雪還沒有鬧夠

李廣杏就青了就黃了

如果黃塵就是黃發

遙望雪山的人怎會內心傷悲

雪崩倒涌

碧空堆滿了無盡的絲綢

紅瑪瑙之歌

是在大漠邊緣的一個小鎮

我意外得到了這一串待價而沽的紅瑪瑙

未經雕琢的珠璣

是日月與風雨共同孕育的胚胎

是火與血的姻緣的剪影

是被奇異的想象搜盡瀚海

串聯在了一起的溫潤的詞語

執子之手

唯有沾染了馬蘭草幽香的素手

才堪佩戴這一串光彩內斂的紅瑪瑙？

曼德拉群山

一峰駱駝踱出黑色玄武巖

反芻著瞌睡的星星

琵 琶

涼州故地

葡萄美酒和星輝交相流溢的夜晚

琵琶聲起

胡語陣陣，自空際傳來

輕云微酣

黃羊在紅柳的古灘頭側耳凝聽

紅氍毹上

胡騰兒雙靴騰挪鷂身起落

邀月卻月，珠帽偏斜

勁健的生命為何只是一陣旋風

飛揚的眉毛和多情的眸子

為何只在一陣旋風遠遁的旋渦里

靈光一現呵

千載遺憾

只留下了琵琶的余響

豈止留下了余響

琵琶傾訴的弦音和拱形的琴房

難道不正是雄強與柔美的靈魂永世的寄托

為流沙掩埋的只是駝鈴的墜簡

只是胡商一線駝隊的背影

消失進半輪落日

善會翻新的琵琶

今夜單為一列飛馳穿越歐亞大陸的機車伴奏

反彈琵琶的飛天細眉鳳目

正在云中舞動長帶飄垂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