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訪談

K.J."帕克答讀者問" 鐘睿一/主持

今年十月的科幻大會上，我們組織了一場關于K."J."帕克的論壇。編輯和譯者本來沒抱多大希望，只是憑著對帕克的熱愛吭哧吭哧準備講稿？沒有想到小小的論壇會被書迷擠滿，更沒想到小小一個成都居然有這么多帕克的真愛粉！結果講稿也扔了，大綱也忘了，書迷們爭相發言，大家一起嘮起了嗑，最后感嘆時間太短，場館太小，話筒的數量也有限，完全不夠用。

K."J."帕克聽說了論壇的盛況，十分感慨地來找編輯合計。其實大家心中一直懷著一個遺憾，就是老爺子本人沒有到場。不過沒關系，讀者交流不一定需要面對面，問答也是很好的方式。

我們在K."J."帕克粉絲群收集了一批問題，發現書迷們都感受到了帕克寫小說如著史的認真勁兒，提了不少與歷史有關的問題。老爺子看到后，爽快地將以歷史為主題的新作《確鑿即是美》發到了我的郵箱，希望能用上。嗨！既然帕克精心準備了正餐，小編也挑出了與歷史相關的讀者問答，附帶一些好玩的彩蛋。搭配食用，妙趣無窮。

Q：講講你是怎么搭建這個世界的吧！

A：離我家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座中世紀修道院。六百年前，修道院廢棄，僧人被趕出來，主體建筑被改成了一位有錢大貴族的宅子，附屬建筑都被拆了。接下來的幾個世紀里，拆下來的石塊被當地農民一塊塊搬去修建圍墻和谷倉。我為我的角色構建世界時，差不多就是這種手法。我從真實歷史中撿拾磚瓦，用這些磚瓦為我的角色建房子。畢竟，歷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要寫出令人信服的奇幻（是的，就算是虛構小說也不能閉眼瞎編），用真相先搭一個架子，就算成功了一半。

Q：為什么年輕有為、一腔熱血的青年角色都會被你安排早早領盒飯？

A：大概是因為我不喜歡理想主義。幾乎我寫的所有故事都會體現這一點。比起純粹的邪惡，理想主義往往會帶來更多苦難和傷害。另外，我不確定世上是否存在純粹的邪惡。

Q：《以愛之名》中，女巫自述的生平是真的嗎？還是她對主角撒謊了？

A：先說清楚什么叫“真”，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

Q：法庭斗劍三部曲中“元理”的概念和《以愛之名》中的“房間”是同一種魔法嗎？

A：正是。要寫好這個奇幻元素，我必須自己先弄清楚它的運作方式，就像《星際迷航》中的曲速引擎一樣。其實仔細想想，房間理論和曲速引擎有很多共同點：都需要想象力，也都需要技術細節的支撐。理清了技術層面的設定，寫起來就沒必要詳細解釋，免得讓讀者覺得無聊。這就像我寫一個人上車、開車時，不需要解釋內燃機的工作原理一樣。重要的是我自己弄清楚，才能自然而然地寫出來。

Q：帕克宇宙中的故事有時間線串起來嗎？

A：當然有，但是時間跨度非常大，至少幾千年。

Q：是什么讓你如此善于塑造那些反骨的、離經叛道的角色？

A：當然是因為我天生反骨，離經叛道。

Q：你怎么看待那些好心辦壞事、破壞力比壞人還強的角色？還有那些曾經做了壞事，努力彌補卻總是失敗的角色？這類角色在邏輯上說得通，但我讀到他們還是會犯怵。

A：善越過一定的邊界帶來惡果，惡沖破一定的邊界反而制造善果，我對這類主題特別感興趣。我特別愛寫很壞的壞人做一些大善事，以及一些大善人打著光芒萬丈的理想主義旗號造下令人發指的孽。這些角色嚇到你就對了，因為我也怕他們怕得要死。

Q：要寫出令人信服的奇幻故事，是不是需要在幻想中加入現實元素？是不是奇幻本身就是用來反應現實的？

A：是的，我認為一篇奇幻故事要成功，必須讓讀者在一定程度上相信那些虛構元素。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方法是塑造令人信服的角色，像真人一樣行動和說話。第二重要的是加入一定比例的真人真事。拿我來舉例吧，我喜歡對現實中的物品及其制作方法進行詳細而準確的描述。另外，我會加入大量歷史，因為歷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所以一定是可信的。如果幻想與現實完全沒有聯系，讀者又有什么理由去關心這些人物呢？

在一定程度上，我會用幻想小說來評論現實生活的某些方面，用虛構人物的行為來回應現實中人們的問題和擔憂。我總是推著我的角色陷入各種麻煩，如果你愿意去觀察，就會發現這些麻煩都有現實對應。在這方面，奇幻小說是個好東西，讀者可以自由選擇是只讀故事，還是深入挖掘。這也是我從來不以政治、社會或經濟為主題來創作的原因——這樣會阻礙我和我筆下人物的交流，很容易讓他們做一些他們原本絕不會做的事。

Q：讀了你的小說后，我對中世紀歷史產生了興趣，能不能推薦一些相關書籍？

A：要是想感受一下中世紀人的世界，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我推薦約翰·朱利葉斯·諾里奇所著的拜占庭三部曲。這部書讀起來像小說，其中涉及的歷史細節基本準確，講述的故事比許多虛構小說更有趣、更精彩，也更悲壯。（注：這部著作已經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引進出版）

Q：寫作時，你喜歡先構思某個具體的場景或情節，還是一開始安排好所有劇情？

A：一開始構思的是人物，構思到他們方方面面都有充足的細節后，我就會給他們搭建一個活動場所，就像給斗雞搭建斗雞場。等到他們開始互動，擦出火花，剩下的事就順其自然了。情節不過是把特定的角色放入特定場景、特定身份之后產生的后果。所以有時候故事的結局和我事先料想的南轅北轍。每次寫到三部曲的第三本，遇到這種情況都很尷尬，因為前兩部通常已經出版了，沒法回過頭去改。

Q：日常生活的哪些方面會給你提供創作靈感？

A：我會主動找靈感，而不是等著靈感來找我。我找靈感的地方包括史書、手工技能，而最豐富的靈感來源是人。我一般先打磨一個或幾個值得挖掘的人物，接著選擇一個符合他們調性、能讓他們產生有趣互動的設定，接著給他們找點講出來合情合理的事情做，比如干農活、做東西或打仗。最后才是安排情節折磨他們。

Q：請帕克分享一些歷史書中的趣事吧！

A：最有趣的是，我發現所謂的“真實歷史”很難做到真實，一點也不可靠。另外，幾百年前的古人在某些方面和我們完全不同，又在另一些方面和我們沒什么區別。我可不想穿越到古代。沒有麻醉劑，沒有牙醫等等，會很慘的。當然，如果出生在幾百年前，我也不會毫無節制地吃糖，把牙齒吃壞只能看牙醫了。

Q：你對歷史的看法是否與你在作品中表現出來的一致？

A：我認為歷史能幫助我們成長，如果不能正確認識歷史，我們就像會瞎子一樣，只能在黑暗中摸索道路。但歷史一直在變，特別是我感興趣的那段歷史。十年前編寫的歷史教材拿到現在大概率過時，變得毫無價值，因為新的考古發現推翻了曾經的“史實”，證實了被斷言為杜撰的記載。學者們不斷評估新證據，指出過去錯誤的假設和推論，提出跟上時代的新理論。所以，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所以我喜歡以第一人稱視角書寫真假參半、自相矛盾的歷史。我希望讀者不斷地問自己：這段故事是真實的，還是他在撒謊？或者這個敘述者忠實地做了記錄，但由于他本人懷著巨大的偏見，導致他所堅信的事實都是錯誤的？我特別喜歡這樣的敘述者：公開承認自己一直在說謊，但又向讀者保證，這一次他說的絕對是真的（至少是他自認為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