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的特點初探

摘 要：近代早期英國的動物醫療呈現三方面的特點：首先，動物醫療對象在物種和其所承擔的社會功能方面呈現多樣性特征，醫療對象的多樣性導致了醫療方式的多選擇性；其次，不同動物醫療者之間雖有等級區分，但接觸動物醫療知識的機會是平等的；最后，近代早期動物醫學與人類醫學基于同樣的思想傳統，動物醫學附屬于人類醫學，英國動物醫療水平尚處于初級階段。近代早期動物醫療雖有諸多局限，但這一歷史階段在英國獸醫發展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

中圖分類號： K56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8462（2023）03-0041-07

0 引言

在近代早期的英國，受畜牧養殖業的發展和養寵物潮流的盛行等因素的影響，使得不同種類動物的數量激增，并在當時的英國社會中扮演著不同的重要角色。它們不僅是人們財富的來源、情感的寄托，還廣泛地參與進英國民眾的日常生活。人與動物的關系逐漸密不可分，動物的健康與人類的生活緊密相連，因此，近代早期越來越多的英國人開始關注動物健康以及動物疾病的預防和治療。18 世紀以前，英國并沒有科學的獸醫學和專職的獸醫群體，“獸醫”也不是一項正式的職業。［1］然而正是近代早期這一獸醫的前專業化階段，即所謂“前獸醫”時期，孕育了近現代英國的國家獸醫體系。事實上，作為英國的轉型階段，近代早期為英國社會中各類事物的發展都賦予了新的特征，縱觀英國獸醫史，16-18 世紀這一歷史階段恰在其中發揮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具有鮮明的歷史特點。目前，國內史學界還未有關于此問題的專門研究，而以路易絲·希爾·科斯①（Lou?ise Hill Curth）為代表的國外學者則關注到了這一問題，但多以史實考證為主。鑒于此，筆者擬對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的特點做一初步探析。

1 醫療對象的多樣性與醫療方式的選擇性

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的對象十分多樣，無論是獸醫知識，還是獸醫實踐，都涉及許多不同的物種，然而人們并非給予所有動物以同等級別的健康照料，某一動物能接受何種方式的保健與醫療取決于其所有者的個人選擇。

醫療對象的多樣性源自近代早期動物在英國社會中所具備的多樣性功能。首先，英國新農業模式的推行使得農業和牧業更加合理地結合在一起，雜交方法的使用改良和培育了一批新畜種，這些舉措促進了牲畜數量的增長，提高了農牧業市場化、商品化程度，因此畜禽養殖的規模迅速擴大并成為英國農業經濟中重要的一部分。農牧動物因經濟效益被圈養，它們既可以提供食用肉類和副產品——蛋、奶、毛等，也可以提供農耕勞動力、肥料。作為一種私有動產，生病的家畜往往導致勞動生產率的降低和羊毛、牛奶等副產品的減產，疾病的傳染甚至會導致大批圈養動物的死亡，造成嚴重損失。其次，在近代早期的英國，受中產階級的擴大、消費主義的興盛和帝國的海外擴張等因素的影響，英國社會中出現了養寵物的熱潮，人與動物的關系由經濟關系擴大到情感聯絡。最后，許多動物也成為狩獵、賽馬、斗獸等近代早期英國社會休閑娛樂活動中的主角，而在交通運輸以及國家戰爭中動物更是不可或缺。

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對象的多樣性通過其涉及的廣泛物種所體現出來。當時的英國人主要關注哪些動物的健康？這一問題的答案可以近代早期英國社會中流傳的獸醫農書為依據。當時接受醫療護理的主要對象是畜類和禽類，畜類包括馬、公牛、耕牛、奶牛、犢牛、綿羊、山羊、豬、家兔、野兔、驢、騾子、狗等。禽類可分為旱禽、水禽和鳴禽3 種，旱禽包括公雞、母雞、雛雞、閹雞、雉雞、火雞、鷓鴣、鵪鶉、鴿子、孔雀等；水禽包括鴨子、水鴨、雄麻鴨、鵝、天鵝、鳧類、鷸類、灰斑鸻、麻鳽、蒼鷺、鷗等；鳴禽包括夜鶯、紅雀、麻雀、金翅雀、蒼頭燕雀、金絲雀、百靈鳥、鶇類、知更鳥、畫眉鳥等。①其中，鳴禽被人們稱作“會唱歌的鳥兒”，在近代早期的英國社會中被當作寵物飼養并經常被經銷商捕捉拿到市場販賣。此外，由于“ 鷹獵”（Hawking）的流行，作家杰維斯·馬卡姆（Ger?vase Markham）在《價廉物美的畜牧業》（Cheap and Good Husbandry）一書中還特別提到鷹常患有的疾病及其治療方法。

以上例子表明，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的關注對象以與人類生活有密切關聯的馴養動物為主，它們要么為人類提供勞動價值和經濟收益，要么滿足了人類的精神需求，成為供人欣賞、娛樂和依戀的對象，還有不少動物同時發揮著這兩種作用。品種和血統的差異決定其所承擔的主要功能，因此在同類物種的內部往往又細分為不同的型，這進一步導致了醫療對象的多樣性。以馬為例，一些農書作家根據功能的差異將馬分成旅行用馬、狩獵用馬、賽馬用馬等不同型。同時，原產地也被用來區分馬的血統，弗蘭德斯馬、弗里澤蘭馬等荷蘭馬“肩膀粗，胸膛寬，肉多”；新波利斯馬、撒丁島馬、阿爾曼馬和法國馬身材勻稱，適合從事軍事工作；匈牙利馬、瑞典馬、波蘭馬、愛爾蘭馬適合用作長途旅行；那不勒斯駿馬、西班牙種小馬、柏柏爾人騎乘的巴巴利馬都可以當作賽馬使用。［2］近代早期英國人工培育出十分多的犬種。當時的大多數狗不僅是主人的玩伴，還承擔著一定的任務。一本匿名小冊子《論牛、羊、豬、狗》（A Treatise of Oxen，Sheep，Hogs，amp;Dogs）在論及狗的醫療時已把犬種劃分為偵探獵犬、血獵犬、銳目獵犬、哈利犬和?犬、“不倒翁”獵犬、靈緹犬、西班牙獵犬、比格犬，名為“Leviner”的敏捷獵犬，一種雄性叫“Rache”、雌性叫“Brache”的蘇格蘭和英格蘭獨有的氣味獵犬，用來斗熊和看門的猛犬、牧羊獒犬等種類。［3］而除了馴養動物，部分野生動物也得到了人們的關注，至少在獸醫農書中有所涉及①。

動物醫療對象的多樣性導致了醫療方式的多選擇性。近代早期英國人對待不同動物的健康并不是一視同仁的，動物醫療行為完全出于其所有者的個人選擇。動物的物種、品種的優劣、動物所發揮的作用、疾病的嚴重程度以及動物對所有者的重要程度等因素都決定了是否對某一動物進行治療、選擇何種醫療方式以及尋求何種等級的治療者。具體來說，當時人們更愿意花時間和金錢在馬、牛、羊等重要經濟型家畜的醫療上，關于這幾類動物的治療經驗也更加豐富，因此它們往往有機會接受蹄鐵匠、民間獸醫等治療師較專精的治療，其中馬是動物醫療的主要對象。馬卡姆認為，“在所有非理性的動物中，在慷慨和對人類的服務能力方面，沒有任何動物能超越馬”，［4］109因此，對馬的醫療自然博得了更多的關注。小型畜禽和狗等陪伴性動物，由于它們對人們的經濟生活影響較小，因此它們基本上只能得到主人的家內醫療，它們的日常健康的護理以及患病時的治療往往由其主人根據獸醫農書上的指示親自完成。例如，安妮女王的寵物狗“珍珠”生病后，也只能給它穿上“為它特制的合身的小睡衣…… 給它的腿套上袖子”。［5］由于對品種或血統優劣與否的區分，近代早期英國的動物又被劃分成不同層次，并與它們所有者的社會地位相匹配。以馬為例，最精英的被稱為“軍馬、好馬、駿馬和馴馬”，它們大多被皇室、貴族和社會上層所擁有；中等收入階層的鄉紳或約曼可能擁有“騎用馬、馱馬、乘用馬和小馬駒”；而貧窮的下層農民只有一到兩匹馬，可能是“駑馬”。［6］因此，動物醫療方式的選擇也與其所有者的社會地位和經濟狀況息息相關。

2 醫療者的等級性與醫療知識的平等性

近代早期英國的動物醫療者根據其服務的對象和范圍及其自身特點大致分為4 種類型，分別是皇家馬官、蹄鐵匠、民間治療師以及家庭醫療者，他們如金字塔般呈現明顯的等級區分，主要體現在社會認可度、專業化水平和稀缺程度等方面。然而，不同醫療者之間雖然存在高低之分，但都有平等的機會接觸大抵相同的動物醫療知識。

動物醫療者中地位最高的是皇家馬官和倫敦蹄鐵匠公會（the Company of Farriers）的成員。皇家御馬總管是王室里的一類重要官職（Master of the Horse 或Horse Marshal）。早在中世紀的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王廷中就已出現負責管理馬匹及王之巡行的“司廄”一職。［7］皇家御馬總管的職責是“命令與處置與王室馬廄有關的一切事務”，其手下分管著負責具體照料與醫療皇家馬匹的幾百名下屬，［8］雖然皇家馬官并不從事具體工作，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懂醫治馬匹的知識。皇家馬官可以獲得來自王室的報酬，據1669 年作家愛德華·張伯倫（Edward Chamberlayne）出版的書籍記載，當時一位名為亨利·杰爾明（Henry Jermin）的馬官年收入已達到266 磅13 先令4 便士，［9］312 而貼身服務于國王的寢宮侍從官（Groom of theBedchamber）每年也只有500 磅的收入，［9］252 因此御馬總管可以說是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與保健界的地位最高者。

近代早期英國的蹄鐵匠（Farrier）特指倫敦地區專門的馬醫師群體，他們只為倫敦和皇家的馬匹醫療。“Farrier”一詞源于古拉丁語中的“Ferrarius”，［10］382 本義僅指為馬做蹄鐵的鐵匠，到了近代早期，“Farrier”的含義逐漸演變成為馬安裝蹄鐵并提供醫療服務的人。［11］3 與近代早期倫敦的其他行業公會一樣，倫敦蹄鐵匠公會是借助皇家特許狀成立的法人團體，它的雛形于1356 年在倫敦出現。1674 年1 月17日，查理二世授予的特許狀標志著蹄鐵匠公會官方地位的正式確定，［11］1 因此倫敦的蹄鐵匠是具有官方認證的“行醫資格”的動物醫療者。法律規定了蹄鐵匠公會的行業壟斷地位，他們具有“倫敦市內以及倫敦方圓七英里的馬醫壟斷權”。［11］1-2 蹄鐵匠公會要求每一個合格的蹄鐵匠必須跟有經驗的蹄鐵匠進行至少7 年的學徒訓練，這樣的機制保證了每一個蹄鐵匠都擁有較高的技術素質，同時也篩掉了一大批人，控制了倫敦蹄鐵匠的人數。蹄鐵匠公會內部還有嚴密的規章，對于那些做得不夠好的、收費過高或違反規則的蹄鐵匠將受到懲罰，因此蹄鐵匠工作的質量得到了有效的把控。［12］他們相對較高的服務質量，加之其稀缺性和法律上的壟斷地位促使倫敦的蹄鐵匠在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領域也有較高的地位。

在廣大的鄉村與非倫敦地區，進行動物醫療的大多是一類民間獸醫（“Doctor”或“Leech”），又根據其治療物種的不同而分別被冠以馬醫（Horse-leeches）、公牛醫（Ox-leech?es）、奶牛醫（Cow-leeches）等稱謂。［13］他們在近代早期動物醫療領域里占有中下等級的地位，這主要由于其醫療實踐介于專業和非專業之間。一方面，這類獸醫并無官方授權，也無相應的法律地位。他們分布廣泛，人數較多，很多民間醫師只是把動物醫療當作一個副業，例如牛醫約翰·克拉克（John Clark）的主業實際上是埃塞克斯郡特林村（Terling）的一名農業工人。［14］但另一方面，這些民間治療師又具備一定的專業素養，他們也需要跟隨其他人進行一定時間的非正規學徒訓練，這使他們有足夠的經驗、技能和名譽。同時他們的醫療范圍基本上只限定在馬、牛和羊等幾類較重要的牲畜，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治療的精度，因此他們在服務時往往需要收取一定的費用。［15］62-63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治療動物的種類不同，這些民間獸醫內部也有地位上的區分，其中，馬醫的地位最高，他們做著實際上與倫敦的蹄鐵匠一樣的工作，因此也經常以“ 蹄鐵匠”的名號自居。

家庭醫療是最低等級的動物醫療方式，卻是最廣泛、最基礎的一種方式。考慮到治療師收取的高昂醫療費用和不是所有的動物都有專門治療師的緣故，多數人選擇自己為動物進行醫療。家庭醫療由動物的第一責任人或所有者來進行，實際上可以看作一種自助式的醫療，它涵蓋了所有的動物醫療對象。家庭醫療者類型眾多，因此很難一概而論。例如，大多數寵物都由其直接所有人進行護理：飼養獵犬和照管鹿、兔子等獵物是獵苑看守人最主要的責任；馬夫負責醫治生病的馬匹；羊倌負責照料羊群。有史料記載，一位牧羊人負責保護他的羊群和他的狗免受“惡劣天氣的傷害”。［16］在家庭動物醫療中，男女有不同的分工，大型家畜往往由男性負責醫治，而女性負責家中的小型家畜和禽類的健康，［15］54 馬卡姆就在其作品中指出了解醫學是“主婦們的主要美德之一”［17］。雖然家內醫療是一種更經濟的選擇，并且在醫治的時效性和針對性上也更勝一籌，但與蹄鐵匠和民間醫師相比，他們是完全的外行，沒有經過動物醫療的訓練，因此處于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金字塔的底層。

不同的治療師雖有等級和地位的差別，但是他們的獸醫知識的來源都是相同的。得益于近代早期農書出版的熱潮和識字率的提高，不同的動物治療者都有同等的機會接觸和學習獸醫知識。近代早期英國的農業作家既寫了包括種植業、畜牧業乃至林業、漁業等在內的綜合性農書，又寫了僅涉及農業生產某個方面的專業性農書。［18］71 獸醫農書是近代早期英國農書中的一種主要類型，有許多農書作者都出版了有關馬、牛、羊等眾多動物的醫療保健書籍，杰維斯·馬卡姆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十分多產，并且其作品深受歡迎，據統計，從1593 年出版第一本書到1640 年，他在這48 年中僅有10 年沒有發行過作品，而且在這些年間出版的作品里，有一半都再版過兩次或兩次以上。馬卡姆的影響即使是在1637 年他去世后也并未消失，他的許多作品繼續被以不同的形式再版，或是使用不同的標題，或是對內容進行增補和重組。［4］106-107 近代早期英國獸醫農書的大量發行說明了這一時期獸醫知識已在英國的各個社會階層中廣泛傳播。除了農書、歷書等公開出版的書籍或小冊子，處方書、家庭賬目、信件、日記等手稿乃至代際間口口相傳的經驗也是廣大家庭醫療者獲取動物健康知識的途徑。［15］85-90

由此，專業或半專業的醫療者與普通民眾之間并沒有獸醫知識的壁壘。倫納德·馬斯卡爾（Leonard Mascall）在其《關于牲畜的第一本書》（The First Booke of Cattell）中自稱他那“ 樸實和完美的闡述既能讓有學問的紳士理解，也能讓無知的農夫理解”。［19］他也在《英國養馬人》（Cavelarice， or The English horse?man）的副標題中特意提及此書“ 包括所有的馬術技巧，任何人都必須去了解，無論他是馬飼養人、騎馬人、獵馬人、跑馬人、遛馬人、蹄鐵匠、馬夫、馬車夫、鐵匠或馬鞍手”。［20］這表明獸醫書籍的目標讀者既是蹄鐵匠和民間醫療者，也是廣大的農戶們。即使有農夫不識字，大量的知識也可以通過人們的口耳相傳得到廣泛應用，如瑟斯克所說：“鄉紳通過實例、通過約曼農和農夫能夠看到并易于理解的田野示范傳播農書中的信息。”①

3 動物醫療的附屬性與發展階段的初級性

動物醫療的附屬性指的是近代早期英國的動物醫學實際從屬于人類醫學，兩者遵循同樣的原則，都以古希臘羅馬的希波克拉底—蓋倫醫學思想體系為基礎，并且深受當時流行的占星醫學的影響。

“體液論”既是近代早期人類醫學的基礎，也是動物醫學的基礎。體液論最早可以追溯到希波克拉底的文集中，其主要思想是活著的人體內由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4 種元素構成，4 種元素的和諧意味著身體的健康，而某種元素的過多或過少則會引起疾病。這4 種元素有不同的特性：血液熱且潮濕、黏液冷且潮濕、黃膽汁熱且干燥、黑膽汁冷且干燥，并且分別對應了組成宇宙的4 種元素——火、水、土、氣。體液論經蓋倫得到了新的發展，他提出人體氣質學說，用占主導地位的體液開始描述一個人的體質，共分為4 種類型：多血質、膽汁質、抑郁質和黏液質。［21］在動物醫療中，人們也認為不同的物種、同一物種下不同的動物個體也因為各自的體液分布的不同有自己的體液屬性，明確某個物種的體液類型對針對性的治療具有重要作用。例如大多數的馬都被認為是多血質的，它們具有“無限的、巨大的勇氣，對戰爭極為熱情”；［22］豬被認為既憂郁又多血，這很明顯地體現在它們“兇猛、野蠻和不潔的本性”中；［23］而大多數的兔子比起其他的動物都更體現出抑郁質的特點［22］61。

近代早期流行的占星醫學思想也被廣泛應用在獸醫界。占星醫學實際上是和體液生理學聯系在一起的，天體運動會導致組成宇宙的四元素無休止地變換，因此各個星體對人體冷、熱、干、濕的影響不一樣。［24］100 行星或恒星在黃道十二宮中的移動及其與地球的相對位置影響了地球上的生物的體液分布，這就決定了一年內不同的時間階段、不同的星座相位或特殊的天文現象都會導致一定的健康風險。最典型的就是某一特殊季節會影響相對應的體液類型的人的健康，希波克拉底就在《自然人性論》中指出人體中的體液會根據季節的變化而變化，［25］這主要是由于不同季節的環境特點對應著四種體液的特性，春夏秋冬分別與血液、黃膽汁、黑膽汁與黏液相呼應。在動物醫學領域，這一規則同樣適用。動物在與它們的體液類型相同的季節下更易患病，而在與它們的體液類型相反的季節最健康。例如春天這個季節的性質可能會導致一些多血質動物的體液過剩或失衡，如亮栗色或暗栗色馬。［26］

此外，蓋倫的自然主義思想認為人的身體與健康是自然的杰作，自然具備足夠的治愈機能，醫生所做的只是遵從自然，輔助自然。［27］他指出，空氣、運動和休息、睡眠和覺醒、食物和飲品（攝入的東西）、排空和飽腹、靈魂的激情這六項是與保持健康有關的環境因素。這六個方面被稱作影響人類健康的六種非自然因素（Non-naturals），當這些非自然因素不能被妥善地安排時，便會對自然的健康狀態產生消極影響，疾病由此產生。［28］同時，蓋倫認為吸收和排出是生物的兩種重要能力，當自然狀態被擾亂時，它們就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兩大內容，放血被認為是輔助自然最好的手段。［29］自然主義思想同樣影響了動物醫療，在此原則的指導下，預防性的醫療成為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實踐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認為“與其試圖對抗疾病，不如努力保持健康狀態”，［15］379 而這也是人類醫學領域所秉持的原則。無論是在預防疾病中，還是在真正的醫療過程中，放血和導瀉都是經常被使用的兩種方式，科斯就在其研究中指出預防性放血和治療性放血在動物身上的使用比在人類身上更頻繁。［15］135

動物醫療思想的附屬性顯示近代早期英國獸醫發展的初級性，這種發展階段的初級性主要表現在理論和實踐的兩個方面。從理論層面上講，這一時期的動物醫療知識不科學、不系統，且無創新。首先毋庸置疑的是，當時的很多獸醫知識充其量只是民間經驗的總結，獸醫農書中的無稽之談和江湖騙術，魔法與巫術等神秘的大眾信仰也被用于動物治療。醫療的手段也很殘忍，甚至有些起了反作用，大量動物就因不當的放血操作而失去生命。其次，不同出版物中傳播的獸醫知識不但零碎而且互相矛盾，毫無系統性可言。例如，英國18 世紀獸醫作家布萊肯（Bracken）就嘲笑17 世紀法國前輩索利塞爾（Solleysel）把馬的熱病當作其血液的“發酵”，他追隨同時代蹄鐵匠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觀點，認為馬熱病是“血液流速的增強”的緣故。［30］219 最后，農書上流傳的獸醫知識大多并非當時的新發現，事實上，從古希臘開始就已經出現了有關獸醫的文本，這些獸醫文本在近代早期已被譯成拉丁語、法語等在歐洲廣泛流傳。威廉·吉布森就在其1720 年出版的《蹄鐵匠的新指南》（The Farri?ers New Guide）中評論到英國獸醫知識的譜系，他認為“ 布倫德維爾（Blundevil）是在我們中間享有盛名的第一個人……至于馬卡姆和德格雷（De Grey），以及后來的其他人，他們只是布倫德維爾的抄寫者，然而布倫德維爾自己也是意大利人的抄寫者和翻譯家”，［31］這就充分說明了近代早期流傳的英國獸醫、農學知識基本都是以前的知識的匯編。近代早期的獸醫知識繼承于古希臘、羅馬，醫療水平則一直停滯不前，甚至還產生了倒退。學者J.F. 史密斯科爾斯（J. F. Smithcors）曾指出近代早期的馬醫“除極少數例外，沒有任何進步，而且在多數情況下，它們是徹頭徹尾的退化產品”。［30］220 另外，他提及了一本由公元4 世紀的羅馬作家維吉修斯（Vegetius）撰寫的拉丁文獸醫書籍，并對這本書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其水平甚至比18 世紀的獸醫實踐還要領先。［30］218-219

在實踐的層面，這一時期的動物醫療僅可以勉強稱作所謂的“醫療”，確切地說更像是一種初級保健。除了宮廷馬醫和倫敦蹄鐵匠公會獲得官方資質的認可，大多數的動物醫療行為都是自發的、無組織的，這導致了行醫過程的不規范和很多庸醫的出現。然而，就算是倫敦的蹄鐵匠，也只是在根據經驗工作，對背后的醫學原理知之甚少，他們通過學徒式的方式進行培養，以重實踐而輕視理論的學習和探索為主。吉布森就曾批評蹄鐵匠：“如果一兩次灌藥無效，他們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了，他們對藥物沒有別的概念，只覺得它們好像通過一種魔力來起作用。”［31］因此，近代早期英國的動物醫療還是基于經驗的積累，從經驗轉向科學，獨立的獸醫學校和獸醫教育是關鍵，而這一過程直到18 世紀末期才得以實現。由于牛瘟大規模的流行等原因，1791 年倫敦獸醫學院（London Veterinary College）①建立，這一英國動物醫療領域里程碑式的變化標志著英國獸醫職業的誕生，促進了英國獸醫專業化的進程，也為近代早期的英國獸醫史畫上句點。

4 結語

近代早期農牧業的蓬勃發展催生了動物醫療的客觀需要，人類醫療的逐漸成熟又為動物醫療的發展提供空間和前提，而醫治動物的目的則完全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維持動物的健康最終是為了服務人類、滿足人類的需要。由此，近代早期英國動物醫療所呈現的特點不僅反映了這一時期英國農牧業的新變化以及醫學領域的發展，還向我們展現了當時英國人的動物倫理觀。

對于這一時期英國動物醫療的評價，應秉持一種辯證的態度，一方面必須承認其本身存在的諸多局限性，另一方面也應當看到，雖尚處于初級階段，但近代早期的動物醫療實踐其實在英國獸醫發展史中扮演了一個承前啟后的角色，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不僅繼承、傳播并應用了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歐洲古獸醫知識，而且還使動物健康的問題逐漸得到人們的重視，為18 世紀后英國動物醫療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最終推進了英國獸醫職業的專業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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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黃祖賓 楊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