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漢：云臺大將，伐蜀功臣

吳漢，東漢“云臺二十八將”之一。他出身寒微，以販馬為業，卻能多次被人舉薦，最終在光武帝劉秀麾下橫掃河北、關東、西蜀，成為輔助劉秀光復漢朝的大軍事家，謚號“忠侯”?！霸婆_二十八將”名稱的背后，呈現出怎樣的漢代哲學思想？記載這段歷史的《東觀漢記》又是怎樣一部書？在這篇文章中，我們能發掘的不止一個人、一樁功勛、一段歷史。

原文再現

（2022年新高考全國Ⅱ卷·文言文閱讀）

吳漢，字子顏，南陽人。韓鴻為使者，使持節，降河北，人為言：“吳子顏，奇士也，可與計事?！雹賲菨h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語自達。鄧禹及諸將多所薦舉，再三召見，其后勤勤不離公門，上亦以其南陽人，漸親之。②上既破邯鄲，誅王郎，召鄧禹宿，夜語曰：“吾欲北發幽州突騎，諸將誰可使者？”禹曰：“吳漢可。禹數與語，其人勇鷙有智謀，諸將鮮能及者?！鄙嫌谑且詽h為大將軍。漢遂斬幽州牧苗曾，上以禹為知人。吳漢與蘇茂、周建戰，漢躬被甲持戟，告令諸部將曰：“聞鼓聲皆大呼俱進，后至者斬?！彼旃亩M，賊兵大破。北擊清河長垣及平原五里賊，皆平之。

吳漢伐蜀，分營于水南水北，北營戰不利，乃銜枚引兵往合水南營，大破公孫述。③吳漢兵守成都，公孫述將延岑遣奇兵出吳漢兵后，襲擊破漢，漢墮水，緣馬尾得出。吳漢性忠厚，篤于事上，自初從征伐，常在左右，上未安，則側足屏息，上安然后退舍。兵有不利，軍營不完，漢常獨繕檠其弓戟，閱其兵馬，激揚吏士。上時令人視吳公何為，還言方作戰攻具，上常曰：“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狈鉂h廣平侯。吳漢嘗出征，妻子在后買田業。漢還，讓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吳漢爵位奉賜最尊重，然但治宅，不起巷第。夫人先死，薄葬小墳，不作祠堂，恭儉如此。疾篤，車駕親臨，問所欲言。對曰：“臣愚無所識知，唯愿慎無赦而已。”病薨，奏謚曰：“有司議宜以為武?！痹t特賜曰忠侯。

（節選自《東觀漢記》卷十）

東觀：《東觀漢記》及修史工程

原文①

吳漢，字子顏，南陽人。韓鴻為使者，使持節，降河北，人為言：“吳子顏，奇士也，可與計事?！?/p>

譯文

吳漢，字子顏，南陽郡人。韓鴻做使者，擔任使持節，招降河北地區，有人對韓鴻說：“吳子顏，是位奇異之人，可和他商議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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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節選自《東觀漢記》?！稏|觀漢記》是一部記載東漢光武帝至漢靈帝時期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是編纂時間最早的東漢史料。細讀文章，我們不難發現，主人公吳漢的名字反復出現，讓這篇傳記看起來更像“剪輯”和“拼接”出來的，不像《史記》《后漢書》等常見的史傳那樣事件豐富、情節連貫。事實上，《東觀漢記》原書已散佚，現存輯本是清代姚之骃集成、四庫館臣補缺所得。今人吳樹平、趙明、唐中瑜等學者在此基礎上進行了重新輯錄和校訂，成書《東觀漢記校注》。書名中的“東觀”，是東漢宮廷收藏圖籍檔案與修史之處。東漢已知的三次大規模整理典籍工作——成書《白虎通》《漢儀》，校訂五經，并將定本刻于石碑（史稱《熹平石經》或《東漢太學石經》），東觀都作為重要辦公場所，為其提供了大量藏書。唐朝劉知幾在《史通》中說“中興之史，出自東觀”，并非虛言。

中國古代的官方修史工程，一直處于文化建設的核心地位。漢朝以后，獨立的修史機構逐漸成形。南朝宋武帝開設儒、史、玄、文四學館于建康（今南京）雞籠山下。唐代正式設置“史館”機構，修成了《五代史志》《南史》《北史》等代表史著。五代政權林立、社會板蕩，但修史制度一直延續，劉昫等人編成《唐書》（即《舊唐書》），保存了大量唐代史料。兩宋時，修史機構進一步成熟，部門分立、職能細化，除史館（后分為國史院、實錄院）以外，還有起居院、日歷所、會要所、玉牒所，等等。北宋神宗朝實行新的官制，設置著作郎、秘書郎等史官，將其編入核心官僚隊伍，但由于秘書郎并非專職史官，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修史機構的獨立職能，直至南宋高宗朝，史館仍歸秘書省管轄。到明、清兩代，修史機構已臻于完善。康熙設置內閣、翰林院，各司其事，其中翰林院下置國史館、起居注館，設各級史官，修實錄、史、志、起居注?！睹魇贰繁闶窃诖送晟频男奘窓C構下誕生的，其編纂得體、材料翔實、敘事穩妥、行文簡潔，頗為史家所稱道。清代史館的設置繼承歷代典制而有所損益，呈現出嚴密的網絡性，成為中國古代封建王朝修史工程的頂點與終點。

星宿與人事：“云臺二十八將”與漢代天人思想

原文②

吳漢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語自達。鄧禹及諸將多所薦舉，再三召見，其后勤勤不離公門，上亦以其南陽人，漸親之。

譯文

吳漢為人質樸淳厚、不拘修飾，倉促中不善于用言辭表達自己想說的話。鄧禹和幾位將領幾次推薦吳漢，（光武帝）多次召見（吳漢），（吳漢）后來更是勤懇工作，不離官衙，光武帝也因為吳漢是南陽人而逐漸親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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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明帝永平三年（60），劉莊為了追思其父親劉秀的諸位功臣，命人在洛陽南宮云臺閣繪制二十八位大將的畫像，人稱“云臺二十八將”。文中提及的“知人”鄧禹，與主人公吳漢分列“云臺二十八將”的第一、第二位，都是光武帝劉秀手下的大將，是匡助劉秀一統天下、重興漢室的重要人物。

二十八星宿，來源于古人將黃道附近的星象分成的二十八個區域，原為觀測日月五星（日、月、金星、木星 、水星、火星、土星）而選擇的二十八個星官，是用來衡量天體運動的標記和參照物。而鄧禹、吳漢兩人所屬的“云臺二十八將”，其“二十八”的數字設定就大有講究，意在對應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司馬遷所謂“二十八宿環北辰”，“運行無窮，輔拂股肱之臣配焉”（《史記·太史公自序》），這“云臺二十八將”拱衛光武帝劉秀興復漢室，顯然是君臣關系的映射。范曄《后漢書》為諸將一一立傳，稱贊他們“咸能感會風云，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二十八星宿按方位分為東、南、西、北四宮，每宮七宿。這四宮分別被想象成四種動物，即我們現在所稱的“四象”：東方蒼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以天象比附人事，是典型的漢代“天人感應”說的表現之一，帶有濃厚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色彩。

值得一提的是，與天上的星辰相關的“分野”觀念也是漢代天人關系的一種表現?！胺忠啊?，是指中國古人為了分析、預測邦國的形勢，將天上十二星辰的位置與地上的國、州互相對應，以此占卜吉兇。天文學稱其為“分星”，地理學則稱為“分野”。我國古代的天文學家將天上的星宿分別指配給地上的國、州，“天”的神圣性、威權性被充分認可，“天”的權威又借助“分野”觀念與人事產生了直接關系，是典型的“以人法天”思想的體現。后來，“分野”的詞義也被延伸，用以指稱分封諸侯的境域，也成為范圍、分界、界限等詞的代稱，常指政治或思想上的分歧。

吳漢伐蜀：東漢光復的關鍵一戰

原文③

吳漢伐蜀，分營于水南水北，北營戰不利，乃銜枚引兵往合水南營，大破公孫述。

譯文

吳漢討伐蜀地，在錦江南北兩岸分別安營扎寨，北營戰況不佳，（吳漢）就讓軍士們口中銜枚、帶兵前往南營會合，戰勝了公孫述（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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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漢是劉秀麾下平定西蜀的重將，劉秀對他評價甚高：“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薄安顝娙艘狻薄半[若敵國”兩詞，被后世相承沿用為成語?！安顝娙艘狻痹诖颂幍慕忉屔杂袪幾h，但學者們大多認為是“尚且能令人滿意”?！安睢币鉃椴畈欢?、尚且、比較，此處是劉秀對吳漢能力非常突出的贊許；“強”指令人滿意。“差強人意”整體上無疑是個褒義詞。而“隱若敵國”，也出現在《后漢書·吳漢傳》中，章懷太子李賢注曰：“隱，威重之貌。言其威重若敵國?！薄半[若敵國”同樣是對吳漢軍事能力和人品威望的高度評價。

此外，文中有幾個關鍵的軍事術語，值得我們注意。一是“銜枚”，指的是古代軍隊秘密行動時，讓兵士口中橫銜著形如筷子的“枚”以防止喧嘩，避免被敵軍發現。后來也指閉口不言，泛指寂靜無聲。二是“檠”，即如今常見的“燈臺”“燈”，而其本義卻是矯正弓弩的器具，所謂“檠弓弩”（《漢書·蘇武傳》），“弓待檠而后能調”（《淮南子》）。三是“弓戟”，實則包含兩種兵器，“弓”是弓弩，“戟”則是矛、戈合一的武器，兩者都具有強大的殺傷力。

吳漢平定西蜀之時，是其軍政生涯的尾聲，也是他人生的晚年。當時，蜀地的割據勢力是公孫述，為王莽篡漢后任命的蜀郡太守。建武元年（25），公孫述在蜀地自立稱帝，十二年（36），吳漢自荊州入蜀，攻破成都后盡誅公孫氏，徹底平定巴蜀，為劉秀的統一戰爭掃除最后的障礙。盡管如此，劉秀也曾對吳漢入蜀后“放兵大掠”的舉動極為不滿，怒斥其“良失斬將吊人之義”（《后漢書·公孫述傳》）?？梢?，兩漢之際戰事頻仍、生靈涂炭，亦為人所不忍。幸而光武帝劉秀登基后，能勤于政事、休養生息，帶來了“光武中興”的局面，緩和了自西漢末年以來的社會危機，史臣論光武帝“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尚能懂得“止戈為武”的大義，這對于統治者來說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