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的“熊”脾氣

張達明

熊十力先生特立獨行的性格非常有名。

一天晚上，熊十力寫完一篇文章后，叫學生李淵庭來欣賞。文中引用了明清之際思想家王船山的話作解釋，李淵庭看后對熊十力說：“老師您解釋得不對，您再把上下文看一下，人家不是那個意思。”熊十力覺得李淵庭的反駁讓他失了尊嚴，就大罵道：“你懂什么，難道你知道，我就不知道？”李淵庭看老師動了氣，就想趕緊回家，不與他糾纏。熊十力卻不依不饒，緊跟在李淵庭后面走，還在他背上狠狠搗了一拳頭。作為學生，李淵庭雖然不能還手，但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你打我我也要這么說。”熊十力氣得連連大罵，李淵庭還是那句話：“你再仔細看一看，看一看上下文。明明是你錯了，還不承認。”

第二天一大早，李淵庭還未起床就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熊十力。不等李淵庭邀請，熊十力就笑嘻嘻地擠進門來，對李淵庭說：“你對啦，我錯啦。我上下文看了，也研究了，你說得對。哈哈，冤枉你了！”他摸著李淵庭三個孩子的頭說：“熊爺爺嚇著你們了！”說完，他就轉身笑著離開了。

熊十力不僅對自己的學生如此，對同是大哲學家的梁漱溟動不動也破口大罵，甚至拳腳相加。1926年夏日的一天，快吃午飯的時候，兩人在院子里吵開了，引得學生們都出來看熱鬧。吵架的起因是，當時兩人都在看花池里剛開的花，于是就談起花來。熊十力說：“這個叫花心。”梁漱溟則說：“這叫花蕊。”兩人都認為自己說得對，說著說著就罵起來了。梁漱溟罵熊十力無知，熊十力罵梁漱溟王八蛋，罵到最后險些動起手來，幸虧學生們將兩人拉開。梁漱溟氣得連自己屋也不回，直接跑到廚房里去炒菜，給大家炒了個綠豆芽。熊十力也不客氣，吃著炒豆芽，嘴里還連連發出稱贊聲：“香，真香。”吃完飯后，兩人就和好了。

其實，熊十力與梁漱溟的交往就是從吵架開始的。熊十力在南開中學教語文時，梁漱溟寫了《究元決疑論》一文，熊十力看后寫信批評梁漱溟，說“道理不通，難以讓人信服”。梁漱溟就回信罵熊十力說：“你一個中學語文教師，竟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熊十力又復信說：“你罵得好，我想和你在一塊讀書。”梁漱溟同意了，介紹熊十力到南京一佛學院學習佛學，兩人從此成為朋友。

后來，梁漱溟又介紹熊十力到北大教書，然而兩人又開始互相生氣了，起因和唯識論有關。梁漱溟保守，講課時按照唯識論的本身來講；熊十力則來個《新唯識論》，還有《破〈破新唯識論〉》。這可把梁漱溟給氣壞了，說：“我介紹你去，你不是學佛學很有名嘛，怎么來這一套？”熊十力則回擊說：“你干你的，我干我的，礙你什么事了？”爭完之后，熊十力乘梁漱溟轉身之際，跟上去打了梁三拳，口頭還罵他是個“笨蛋”。梁漱溟了解熊十力的個性，沒有理會就走開了。

雖然兩人經常吵嘴，但都是因為學術上的意見不一致。至于平時在生活方面，梁漱溟較寬裕，而熊十力就是靠出書掙點錢，沒什么積蓄。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熊十力的生活費完全是梁漱溟支付，對此熊十力照單全收。他這樣解釋：“我們都把對方當作好朋友，好朋友就應該肝膽相照，能幫的忙一定幫，意見不一致，就一定會說出來。”

雖然熊十力生活很拮據，但對于不懷好意的資助，他則毫不客氣地拒收。在勉仁書院的時候，有一天剛吃過午飯，梁漱溟忽然聽見熊十力在院內高聲大罵“王八蛋”，便問他怎么回事。熊十力哈哈大笑說：“徐復觀拿個一百萬的支票，說是蔣介石給我的，我就大罵他王八蛋，把他趕走了。雖然我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但我就是不要蔣介石的錢！”

（摘自《團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