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到來的啟示 （組詩）

任 白

黎明之前到來的啟示

凌晨三點，不知哪里在燃放鞭炮

聽得見聲響但看不見閃光

然后，一切又沉寂下來

我當然知道，世界仍然活著

以沉睡或失眠的方式

以容忍白天呆在別處的方式

休息一下

無所不在的嘈雜和混亂

必不可少的寂靜與停頓

奇妙而又別扭的對抗與耦合

被時斷時續的夢境連接

那就是真相

從蕪雜的塵囂之下顯現

殘缺的個人歷史

擱置的規劃和愿景

中斷的凝視與親吻

一段從脊背向后頸爬行的樂句

血壓計和時針的混響

都在這一刻

躲開陽光的猜忌與刻薄

被創世般的混沌收容

愛欲從此成為真理

成為夜晚留給白天的承諾

我感到欣慰

清晰地聽見一串耳語

一串莫名爆響的鞭炮

一個黎明之前到來的啟示

詩歌是古怪的物理學

詩歌是古怪的物理學

她用瀕危的方言猜想世界

打賭它有隱秘的本質

和一顆流淚的心

她同樣斷定

上帝不擲骰子

同樣斷定

能量即便衰竭

也會在一些草籽里

留下春天的骨血

她說愛的方式

更像土星的裙擺

而圓舞風暴抵達我們

要等很多很多年

我幻想你是一只錨

我幻想你是一只錨

纖長的手指抓著海底

如同倒生的珊瑚

抓著叢叢海草

和深灰色的巨口魚

而我在海面上

踩著大笑的珠玉

聽任魂魄長出翅膀

海妖都老去了

我是新的尤利西斯

我是舊的十年之旅

夜晚的邏輯

我關了燈，坐在黑黑的屋子里

看對面樓亮著燈的窗口

開始很多，后來慢慢變少

每少一個，我就去看天上

是否多了一顆旋轉的行星

因為那是夜晚的邏輯

總有一些東西會成為光源

不管在哪里

不管盲區是否到處追捕我們

自由都不會背叛良心

甚至走失的燭火也不會

因為我們自己也是燭火

我們在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

我們走的時候

總有一個地方把我們收留

好看自有深意

好看自有深意

一個好看的人

一只敏捷的獵豹

一朵漂亮的虞美人

一道幻彩的極光

所有不可知的造化都不膚淺

她們的輪廓與結構

顏色與質地

氣味與神情

都通過一個秘密諭示我們

這么多神跡、這么多神跡

足以讓我們忍耐時間

吞下嘆息

而選擇與好看結緣

選擇一種膚淺的團契

其實是選擇與未知相伴

與合乎至善的猜想

站在一起

秋聲

衰草在山坡上晃動

干燥的風里藏著蜻蜓翅膀

我閉上眼睛

看見一些細碎的裂紋

在秋天的表面爬行

時間不會解體

籽種集結在殘花的心中

我睜開眼睛

大山一言不發

耳邊只有風聲

往生

很多時候，被隱瞞的疤痕

悄無聲息地降解掉了

它們像正午的影子

難民一樣躲在殘墻之下

等待被豁免的時刻

忍耐的獎賞是寂靜

死亡的獎賞是往生

像水流入地下，越潛越深

成為下一個地質紀年的標記

成為漫長輪回的紋理

秘密

一把橘色的雨傘

在大雨中飛了起來

它懸停在每個低垂的頭頂

像環形的翅膀

又無聲地飛走

讓雨清洗每張揚起的臉

我確信，有時一個瞬間

抱著無數秘密

就像我的失眠

抱著無數夜晚

復眼

我們越來越需要一雙復眼

顯微鏡和望遠鏡不斷升級

它們孵化我們的虹膜

留置我們的晶體

它們看我們，多過我們看它們

總有一天它們會說

老兄，你們喂大的盲區

你們手書的刑律

已為你們自己備下厚禮

秋雨飄落

秋雨飄落，她清洗樹葉

和手掌上的地圖

那些沿著命理奔走的山路

那些無疾而終的旅途

那個在終點

打賭會等來什么的路人

都在等雨，時令的鹽酸

潰散的更漏

刪除鍵觸發的決堤

都在翻找最后的筋骨

和腐殖質幽暗的邊界

直到誠實的筋脈

石化的斷骨

一起托出時間的密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