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乃忠
人類對自我的認識是以認識和改造對象世界為前提的。人類對自我的認識發生過三次飛躍:第一次是人類有了勞動行為,勞動的對象性和目的性形成了自我意識和對象意識,但此時的自我意識并不獨立,而是一種群體的部落意識的個人元素;第二次是勞動能力有所提高但尚不發達,此時的我是流離的而不是集中的自我;第三次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分離后個體的自我才有了獨立性。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洛克提出內經驗、外經驗,康德提出內感官、外感官,這些理解都沒有解決內尺度與外尺度的矛盾。馬克思提出實踐反思后才完成了人的內尺度與外尺度的統一。元宇宙是現實宇宙、虛擬宇宙、平行宇宙、循環宇宙、高階宇宙等諸宇宙的元初宇宙,也是數字虛擬技術、智能技術、現代生物技術等集成的結果及其場景。在元宇宙概念和元宇宙技術的作用下,人類開啟了重新定義自己之旅。
人的多元生存,如多面人和身心分離,既是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也是人對自我認識的重要飛躍。這些多元化或者身心分離是極其可數的和十分不完全的,即另一個我還是原來的我的影子。1932年,弗洛伊德提出自我、本我、超我概念,引發對“我”的解析,但我對我的占有始終停留在概念中,根本上仍然是單數的我。而在虛擬與智能結合下,此狀態被徹底打破,一種真正的多元“自我”將得到實現。“我”不再是歷史自然進化的我,而是合成的我、重組的我、復數的我、離散的我、無限的我。
虛擬宇宙下的多元“自我”,是指在虛擬環境中人切身感受到自己以各種不同身份成為另一個自我,或多元化的自我。從技術形態上看,多元自我實際上是多元敘事,自我在對一系列事件的感知和演繹中實現自我意識。初級的虛擬技術是意識脫離身體的一種“幻覺”,一種純粹精神的體驗;中級的虛擬技術是在某些感知反面實現身體與意識的結合,主要是視覺和聽覺;高級的虛擬技術是實現全面的感知和結合。此時,身體被全面帶入事件的發生過程中,成為敘事的中介、路徑,在直觀、演繹、非線性化的敘事情境中另一個自我被完全塑造、感知和意識。腦機接口和腦腦接口將我們的認知工具和記憶聯通起來,特別是可以把一個人的記憶備份到芯片上,并可以移植到另一個大腦,因此能夠跨越彼此之間的認知鴻溝,真正體會到作為另一個人或另一種生物的感受,從而實現人的多元化。
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里指出:“一般社會知識,已經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變成了直接的生產力,從而社會生活過程的條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這種智力得到改造。”[1]就是說,馬克思不僅指出了一般智力對社會生活的影響程度由社會知識向直接生產力的轉化程度所決定,同時也前置性地認為人類存在一般智力或平均智力。根據人類智力進化的歷史來看,除了智力障礙的疾病外,人類的自然智力分布范圍是非常狹小的,即人類除智力障礙外,人類的智力分級是十分有限的。可以說,自然進化使得人類基本處于同一智力量級水平。也就是說,絕大部分人都處于馬克思所說的“一般智力”水平。但是,人類增強技術徹底改變了這種智力分布形態。同時,除了智力外,人體各種其他特征都可以在增強中實現升級,人類從此從殘障到正常水平的較少級別化為多級或無限級發展水平。
超“自然”的技術環境必然產生超自然人的“超人”。“超人”的形成不僅使自然人在新的技術環境下通過自然學習大幅度提高認知能力,還可以通過電子技術、生物技術和化學技術等人為地改變人類自然進化的過程,人為地加快或改變人類的自然形態、進化模式和進化速度。在馬克思看來:“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2]54技術增強作為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可以同時增強人類自我的體力、智力、情感、道德、健康,達到超過傳統自然人的“超人”。從技術手段分析,技術增強可以分為生物(醫學)增強、電子技術增強和生物+電子技術增強。生物(醫學)增強有基因編輯技術、藥物技術、胚胎雜交技術等各類生物技術;電子技術包括材料技術、集成電路技術、算法、腦機接口技術等。
依據基因編輯技術,把一些相比人類具有某種超常能力的動物基因與人類基因結合形成人與動物的復合體。西班牙遺傳學教授貝爾蒙特主導的實驗旨在創造人猴“嵌合體”(chimera),這是由不同基因型的細胞組成的單一有機體。該團隊認為,未來終有一天,與人類接受者匹配的特定器官可以在動物體內生長。倫敦基因學科學家Robin Lovell-Badge則反對這項研究,他指出實驗中很難控制人類細胞對器官生成的貢獻,人猴胚胎如果最終生出人猴混種,很可能產生自我意識[3]。
腦機接口技術可以通過心念操縱機器,讓機器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既可以替代身體殘疾,也可以增強身體。“腦機接口在以后還會以無接觸的方式存在,它可以通過極度靈敏的感受器來探測遠處的人腦信息,讀取其腦中的所思所想。”[4]
“3+1”維度時空是現實宇宙的基本維度,也是人類生存的時空依據。即使閔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提出獨立的空間和時間在一個四維的“時空連續體”中可以耦合在一起,也沒有改變這一宇宙屬性。基于“3+1”時空維度,人類并不能在小于或等于二維空間中生存,也不能在大于或等于四維空間中存在。但在元宇宙概念下,這一切將發生根本性變化,人類將開啟降維和升維的存在。
生活在“3+1”時空維度中的人類無法進入二維或一維空間,但可以進入人類自己建構的數字化虛擬世界。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因為我們是從真實的宇宙進入虛擬宇宙。這個亞真實的虛擬宇宙是一個“現實減”,因此從現實維度標準上看應低于“3+1”時空維度。就是說人類可以進入低維度時空生存,是一種降維自我。降維下,過去只能有視覺和聽覺,而沒有觸覺、味覺、嗅覺。但在2022年人機界面(ACM CHI)會議上,卡內基梅隆大學(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CMU)人機交互研究所的研究員展示了不接觸唇部即可產生唇齒觸覺的VR設備,研究人員表示,這些口腔觸覺可以帶來新的有趣的虛擬現實體驗,比如,用來模擬VR用戶嘴唇上的水或咖啡等虛擬液體的感覺。嘴唇、牙齒和舌頭的觸感技術大大增加了沉浸感和真實感[5]。不久的將來,人進入虛擬空間將不再借助于頭盔和眼鏡,而是直接采取視網膜或大腦植入,直到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感性融為一體。甚至在腦機接口下,我們可以繞過人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等感官,直接由機器感受虛擬現實,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在虛擬世界生活和定居。
虛擬生存的降維自我對于人類的自我意識發生了三大根本性轉變:一是從真的我到“逼近真”的我。在虛擬環境下,人的對象世界“向真無限接近的假”反映為主體意識的“向真逼近”。二是從實體即主體到實體即感性。黑格爾提出實體即主體,強調了主體具有本體性意義,而在虛擬世界中感性即本體,感性就是人的本質,感性構筑現實。三是從有感官的我到無感官的我。在降維的虛擬世界中,發展到腦機接口階段,人的感官變得多余,因為感官的各種知覺都被分解,被數字化和計算化,由機器的傳感器實現,并變成人的記憶。
人類在虛擬宇宙中降維存在是以現實宇宙為參考系的,反之,如果以虛擬宇宙為參考系,人類在現實宇宙中的生存則表現為一種升維存在。升維存在的人類以虛擬宇宙為參考系更能反思“現實自我”。元宇宙概念下,人類認為可能存在比我們現在的“3+1”時空更高維度的宇宙,即高階宇宙。基于高階宇宙來看,我們現在的宇宙可能是高階宇宙中物種的虛擬產物,或者是我們生活在另一個宇宙中的一個巨大且先進的計算機游戲中。
目前我們雖然不能直接進入高階宇宙,但基于高階宇宙參考系下的人類則表現為降維存在。降維存在的“現實自我”的自我意識會呈現三大變化:一是從高階自我到低階自我,即我們一直認為人類處于智力鏈的頂端,降維打擊使人類重新反思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二是從實體自我到虛擬自我,即過去我們一直認為我們的宇宙及其人類是分子生物學的實體,降維打擊有可能是被虛擬的“虛體”;三是從主動自我到被動自我,即人類一直認為自己可以駕馭這個世界,可以主導自己的命運,降維打擊使得人類更加認識到自己的主動空間十分有限,更多的是被動生存。
根據弦理論,我們的基本粒子是一段段能量弦,能量弦朝著三個方向震動,構成了三維世界中的物質。一旦粒子進入高維空間,能量弦的自由度就會增加,粒子就會從三維升為高維。就是說,我們并不能排除進入高階宇宙的可能。如果存在這樣的假設,人類就能從現實宇宙上實現升維存在。數學家豪斯道夫(Felix Hausdorff)在1919年提出了連續空間的概念,也就是:空間維數是可以連續變化的,它可以是自然數,也可以是正有理數或正無理數。這被稱為豪斯道夫維數。豪斯道夫維數是一種具有非遞減部分商的連續組分算法,在連續空間里,其數字序列都是正整數的非遞減序列[6]。豪斯道夫維數概念盡管提出很久,但其始終處于符號化和思維化的虛擬階段,并未進入現實和數字虛擬階段。在元宇宙概念和虛擬技術推動下,人類不僅可以感知到豪斯道夫非整數維數的存在,未來也可能以虛擬態與其融為一體。
傳統人類是生物體,是碳基的有機體。類人機器人或智能體出現后,這種新人類或硅基人就是無機生命體,或無機人類,或廣義人類。數字人或虛擬人出現后,無任何碳基、硅基或無實體的人類將和傳統人類共同學習和生活。無機“自我”與無基“自我”和自然人將共同屬于一個廣義的“我”。
中國首個人工智能虛擬學生——華智冰,將在清華大學和普通學生一起在課堂和實驗室共同學習。清華大學教授、智源研究院學術副院長唐杰表示:“華智冰”是數據與知識雙輪驅動的人工智能,其學習能力主要在于從數據中抽取知識,機器可以處理數據,從而實現可持續學習。期待“華智冰”在清華大學計算機系開啟新的征程,創造不可限量的計算人生,并為清華大學的校園生活增添樂趣,促進人和人工智能更親密的接觸、互動和合作[7]。“華智冰”就是無機“自我”和無基“自我”的初級形態。
從實體自我到現象自我。“我”既沒有實體的“碳水化合物”,也沒有實體的“機器”,而僅僅是一種現象性存在。尼采認為,哲學家都是從現代自身隨處的一段短暫歷史去理解人的形態和本質。“他們不自覺地認為‘人’是一種永遠真實的事物,一種在一切流變中保持不變的事物,一種可靠的事物尺度。哲學家關于人所說的一切,歸根到底只是關于一段非常有限的時間過程中的人的一個證明。”[8]目前我們所知道的人類文明不過是大概過去四千年建立起來的,我們對人的本質的理解不過是在四千年變化中的那些“不變”,以為就是真實、有形的人類,把其中的規律當成人類未來的鑰匙。哲學家對未來人類的變化的預測始終是歷史的“人”。
從模糊自我到透明自我。人類的發展歷程既是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和改造過程,也是自我意識演進和自我革命的過程。但由于意識的形成和活動機制尚未被充分認識,人的自我意識的發生機制也處于清晰度較低的狀態。因此,人雖然對自我的認識發生了多次革命,但整體上仍屬于模糊自我,即人尚不能完全認識自己的思維活動。而虛擬人本質上是一系列計算程序及其功能的數字化表達,其一切表現都是計算的合成。但這個無實體的計算合成品,具有自我學習、自我進化和自我發展的自我意識功能。這一切都是透明化的計算過程,從而形成透明自我。
從有限自我到無限自我。人類最大的困擾在于自然人的有限性與宇宙的無限性的矛盾,是本體性的無法化解的矛盾。自然人的有限性表現在四個方面:自然生命周期的有限性、認識能力的有限性、發展空間的有限性和掙脫宇宙控制的有限性。而虛擬人雖是人的產品,但其生命周期、認識能力、發展空間、掙脫自然的能力大大增強,甚至無可限量。因為,虛擬人的生命增量、智力增量、能力增量在加速提升,遠遠大于自然人的自然進化增量。虛擬人作為一種人的對象化計算語言,會形成一種獨立化的“自我”和“自我增量”。黑格爾說:“語言是一種能把自己從自己本身分離開來的自我,這種自我,作為純粹的‘我=我’,變成為自己的對象,卻又在這種對象性中保持自己為這一個自我,并且直接與別的自我匯合一起成為它們的自我意識。”[9]虛擬人就是計算程序作為對象性成為另一個自我,但由于在其他數據中抽取知識,并與其他知識匯合,形成無限量的“增量自我”。
從孤獨自我到解放自我。德國精神病學家弗羅姆認為,人的本質在于人的社會性,但人在現代社會中又具有普遍的孤獨感、焦慮感,其原因是人在現代社會中隨著自我意識的增強逐步實現了個性化。現代人的許多情緒都發生在社會互動的背景下,個性也是在社會中得到強化[10]。但在共同體中,各自的個性無法得到相互解釋,從而形成原子化的孤獨感。在馬克思看來,現代人類的孤獨和焦慮則是人類發展從對人的依賴到對物的依賴的階段,商品控制人的關系和精神世界,使得人與人之間變成純粹的利益關系。現代人相對于古代人的交往更加頻繁,但由于人的關系的異化促使人的異化和符號化,人失去了彼此的精神交互性,因此更加孤獨。而虛擬的數字化個人由于沒有對物的依賴,不存在商品拜物教,可以無限進行互聯,因此,即使個體都是個性化的自我,也都是掙脫商品控制的自由發展的自我。同時,虛擬人可以以各種虛擬身份存在,與自然人進行交流和共處,形成一種自然人、機器人與虛擬人交往的新型人際關系。這種新型關系還會治療自然人的孤獨和焦慮,反過來,虛擬人的這種社會功能會促進虛擬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熵增是宇宙中不可克服的定律,但為什么宇宙在熵增中還會出現生命,特別是生命還會大爆發并向復雜生命演化?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我們呼吸氧氣并從食物中汲取負熵來維持生命的有序,新陳代謝的實質就是消除有機體無時無刻不產生的全部負熵。因此說,新陳代謝的能力與熵增速度成反比,即新陳代謝的能力越強,生命衰減的速度越慢。
在薛定諤看來,一個有機體之所以會穩定在較高的有序水平,是因為不斷從環境中吸取秩序。“有機體將‘秩序之流’集中于它自身,從而避免衰退為混亂的原子,這種從合適的環境中‘吸取秩序’的驚人天賦似乎與‘非周期性固體’即染色體分子的存在有關。”[11]而地球的負熵則來自植物吸收太陽的光流(負熵流)而產生負熵的物質,從而使地球長期處于有序化形態,但地球的秩序仍會不可遏止地走向無序。人作為地球的生物之所以會衰老和死亡,也是這個原理。時光不能倒流,無法回到過去,成為“真理”。
幾十年來,科學家一直試圖揭開記憶隨年齡增長而衰退的奧秘。現在他們發現了一種可能的治療方法——從年輕大腦中提取腦脊液(CSF)。2022年5月12日,研究人員在《自然》發文稱年輕小鼠的CSF可以改善老年小鼠的記憶功能。直接向大腦注入年輕小鼠的CSF可能會提高衰老小鼠神經元的傳導能力,從而改善記憶產生和喚起的過程。研究小組指出,這種改善很大程度上緣于CSF中的一種特定蛋白質。美國波士頓兒童醫院神經生物學家Maria Lehtinen說:“從基礎科學的角度看,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同時也可以用于治療。”[12]
《自然》雜志刊文指出,為了更好地了解神經細胞因缺氧而死亡的方式,美國的研究團隊在小鼠和人類視網膜細胞死亡后不久測量了它們的活動。令人驚訝的是,科學家讓已死的細胞短暫恢復了生命,通過對組織環境進行一些調整,他們能夠在死亡數小時后恢復細胞的交流能力。科學家們能夠證明,視網膜中的光敏神經元細胞能在人死后五小時內對光線做出反應。他們還能證明,眼睛在死后也能相互交流。科學家們記錄了眼睛發出的信號,這些信號跟活著的人的眼睛發出的信號相類似。這一進展及其他進展提出了一個問題,即我們是否真的可以逆轉死亡[13]。
馬克思指出,在費爾巴哈那里,人的“本質只能被理解為‘類’,理解為一種內在的、無聲的、把許多個人自然地聯系起來的普遍性”[2]56。隨著數字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的加快發展,未來人類毫無疑問會以外在的、有聲的、許多個非自然的進化路線實現跨越式發展。這種外在性、轟然的、干預性的普遍性,表現為以新興綜合技術通過細胞增強、血液循環增強等器官增強達到各類生理性、體力性、智力性、精神性增強,帶來身心的“重回過去”,實現生命的逆轉。
腦死亡以及大部分植物人都屬于不可逆的生命形態。植物人和腦死亡的區別在于,腦死亡是大腦和腦干所有的功能喪失,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而植物人腦干還處于存活狀態,主要是因為大腦皮層廣泛受損或者網狀上激活系統的功能障礙。兒童出現聽力障礙,大腦的視覺區域就會占據聽覺區域,實現跨模態重組,形成不可逆的腦組織形態。然而,這些生命的不可逆將在腦接口技術下實現可逆。
人的自我意識表現為自身的經驗和記憶的總和,是一個人區別于其他人的根本規定。然而,催眠術成功地刪除了我的記憶,我還是“我”嗎?催眠術利用人的不同層面的意識和潛意識的關系原理,發揮我們潛意識中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屬于暫時性失憶,一旦遇到記憶中的相關聲音、畫面、場景等記憶元素,記憶又會重現。但是,通過腦機接口就可以永遠刪除“我”的記憶,移植一種時空穿越、他者穿越、物種穿越的新的“我”,一個重新設計、突破自我、超越自我的“穿越時空的我”和“穿越自然的、歷史的屬我的我”。一個根本不屬于我的“我”成為聯系起來的普遍性。
時光倒流的逆轉自我,不是自我的歷史重復,而是通過虛擬的非線性敘事建立一個重塑自我的過程。這個過程的“我”,是一個反向的我、穿梭的我、自我跨越的我、與自己決裂的我、自然之外的我;一個不屬于我的“我”,又真正屬于“我”的我;一個既是我的事件之外的我,又是我的事件中的我。
宇宙中恒星是生命的起源。根據目前可觀測到的結果,銀河系中有1000億顆恒星,而宇宙有1000億個河外星系。我們正處于宇宙的黃金時期,一旦宇宙中有限的氫燃料在數萬億年后完全耗盡,恒星將逐步邁向死亡,宇宙將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暗,直到最后一顆恒星燃燒殆盡,此時整個宇宙將陷入黑暗和混沌之中。宇宙的一切生命,包括已經35億年的地球生命以及可能存在于其他天體上的生命,也將隨著宇宙一起走向滅亡。這是宇宙的生命周期,而地球上的人類生命周期分為兩個方面:作為類存在的生命周期和作為個體的生命周期。就目前的技術來看,作為類的人的生命周期不會超過地球的生命周期,因為人類走出地球到新的星球上生活尚未實現。作為個體的人的生命周期目前更是在100多年之內。人類目前個體的生命周期、類的生命周期,是尚不能逾越的界限。
就個體生命周期來看,通過傳統生物技術延長人的生命始終沒有停止,但發展的進度與人類的期待還相差甚遠。而隨著基因編輯技術和新型生物智能復合技術的快速發展,情況則完全不同。2019年10月21日,單堿基編輯技術開創者、國際Broad研究所劉如謙(David R.Liu)教授在Nature(《自然》)雜志發文指出,新型基因編輯技術SATI能夠使早衰小鼠壽命延長45%。該研究的領導者劉如謙(David R.Liu)說:“該技術原則上可以修復75000種已知致病性人類遺傳變異的89%。”[14]一旦大規模的致病遺傳基因被修正,人類的壽命將會大幅度延長。與此同時,科學家構建出能放置在活細胞中并調控細胞功能的人工蛋白開關,從頭設計合成出的抗癌蛋白大幅提升了抗癌效果。
下一代基因編輯技術“CRISPRoff”開啟了表觀遺傳編輯時代,為人類個體生命周期的延長找到了新的路徑。表觀遺傳學(epigentics)是指研究非基因序列改變所致基因表達水平變化的一門新的遺傳學科。表觀遺傳就是非基因變化的其他某些機制引起可遺傳的基因表達或細胞表現型的變化。一個人的體內有數十萬億的細胞,有200多個不同的細胞組織和形態,細胞的基因組的序列相同,但細胞的形態不同的原因是基因組上有不同的化學修飾。這種修飾的不同導致基因表達的差異。表觀遺傳學不同于拉馬克的獲得性遺傳,獲得性遺傳是指親代后天獲得的表型變化遺傳給下一代。研究發現,在病毒感染和癌癥中,表觀基因組發揮著核心作用。2021年4月9日,在Cell(《細胞》)雜志發表的一篇論文中,研究人員開發了一種新型表觀遺傳基因組編輯工具“CRISPRoff”,這一工具能在不改變遺傳密碼的情況下沉默人類細胞中幾乎所有的基因。這種沉默會在細胞的后代中保持數百代,且具有可逆性,在使用另一種“CRISPRon”工具后可以重新激活被沉默的基因[15]。傳統基因編輯需要改變DNA序列,往往面臨著脫靶導致的安全性問題,而表觀遺傳基因編輯恰好可以避免這樣的問題。在延長生命周期邁向永恒生命的道路上,除了新興生物技術的路徑外,還有腦機接口技術中下載和存儲人類記憶的方法。
元宇宙的平行宇宙概念,打開了人類生命循環的可能。循環自我可能存在四條路徑:一是虛擬宇宙路徑。就是記錄下我們現在身體和生活的各種信息,在個體生命終止之后的若干年,可以根據我們留下來的信息進行數字化合成一個虛擬人,與未來人類共生,實現生命循環。二是量子技術路徑。有科學家發現,人類大腦的意識實際上是一種量子態,人類死亡后的意識可能以量子態繼續留在宇宙之中,未來人類可能通過量子復活技術使人的意識重新生活在遙遠的未來。我們可能在未來的地球上出現,好像我們從來沒有消失過一樣。三是平行宇宙的路徑。就是說可能存在與我們現存宇宙相平行的宇宙,目前彼此無法互通。但未來人類可能會找到相互通達的橋梁,比如,通過莫比烏斯環可以到達另一個平行宇宙,并找到從平行宇宙回到過去的方法。四是循環宇宙的路徑。就是基于我們所在宇宙數萬億年滅亡后再次發生大爆炸形成新的宇宙,我們的生命可能會以量子或者其他形態復活。循環自我的科學依據和技術基礎尚不充分,但元宇宙概念給予我們無限可能的想象。
元宇宙的概念、思維和技術是以多重悖論來到人類的,它有無限個解釋意義,但最大的價值在于讓我們重新認識自己、定義自己。元宇宙重新定義了人類生命形式的五大形態,它們徹底顛覆了人類現存的生命形式。這些生命形式有的已經出現,有的會在未來出現,有的甚至永遠不會出現,但它們給予我們一種新的坐標和參考系。元宇宙的存在論意義在于,在宇宙和人類進化史上為了克服熵增做出了努力。元宇宙是以負熵的使命誕生于宇宙和人類,但在被人類爆發性地負載后已不堪重負,開始走向自己的反面,成為一個熵增的量。宇宙或人類社會因為有難以破壁的形而上學而出現了元宇宙,但元宇宙終會變成新的形而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