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和他的狗

韋鳳美

老李這人不僅老實，還沉默寡言，別人跟他打招呼，往往等別人走出五十一百米才應一聲。

村里人對他的評價是，老李這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站在人堆里半天，都不如正在吸血的蚊子引人注意。

因為這性格，他相親相跑了所有對象，如今已年近七十，仍單身一人。

這幾年，村里與老李同輩的老人們常坐在村口的大榕樹下聊天，他們聊得最多的是老李。他們說老李年輕時不僅長得人高馬大，還特別帥，干活是把好手，每次參加集體勞動時，隊長把最苦最累的活都讓他做，分東西時常常讓他撿剩下的，他卻一直沒意見。每當別人提醒他要學會適當拒絕時，他都是嘿嘿一笑，然后埋頭吭哧吭哧干活。

蹲在離榕樹不遠處的老李聽到村里人說他，也不惱，只是不停地抽著旱煙，仿佛老人們說的都與他無關。

去年，老李的侄子牽來一條狗說送給老李。老李起初并不愿意，說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養條狗還要操心。侄子說，這狗對吃不挑，吃剩了再丟給它點東西就行了，就算不吃也餓不死。

老李的侄子之前是開工廠的，專門買一條狗來守門，這兩年受疫情影響嚴重，廠子倒閉了，要出去打工掙錢，打算來年東山再起。

老李的侄子看到老李為難的樣子，說要不直接殺掉算了。

老李瞪了侄子一眼，牽著狗走進院子。

狗就這樣成了老李家的狗。

老李的狗特別兇，只要人一靠近院子，就開始“咆哮”不停，并且前腿高高騰起，仿佛要將人一口吞下，總是嚇得別人不敢隨便動彈。

村里的人去找老李，總要先在院子外面喊幾聲老李的名字，等老李把狗綁住才敢進屋。即便如此，那狗還是兇猛地吠上幾聲，經常嚇得跟在大人身后的孩子哇哇直哭。

有一次，老李家的狗把鄰居的小孩嚇著了，小孩子整夜做噩夢，還大哭不止。第二天鄰居便扛著鋤頭去找老李，氣沖沖地說：“老李，你家的瘋狗，嚇到我家孩子，你給我一鋤頭打死它。”老李膽小，他對鄰居說：“你打吧，我絕對沒有意見，打死了大家都有狗肉吃。”老李這樣說，鄰居倒不好真動手了，只好把鋤頭沖狗晃一晃，嚇唬嚇唬它。

村里還有其他戶也養狗，但那些狗與老李家的狗比起來，顯得十分窩囊了，那些狗每天都蹲在自家門口，別人進門了有時眼睛都懶得睜開。

自從老李養了狗，村民們說起老李時，總愛談他的狗。

村民們說，老李和他的狗，反差太大了。

老李有一回牽著他的狗去田里干活。在村口的一條小路上，被村里的一個年輕人騎摩托車故意別了一下。按理說，那年輕人應該跟老李說“對不起”，但是那年輕人反倒罵老李擋了他的道。老李挨了罵，也不生氣，賠著笑退到路邊上。邊上的人見那情景看不過去了，罵那個年輕人欺負老實人。罵過，對著老李說：“老李呀，你怎么這么老實呢？是他撞了你呀。”

老李擺了擺手，讓那年輕人先過。就在年輕人得意揚揚跨上摩托車的那一刻，老李家的狗沖了過去，一下子把摩托車撞倒在地，嚇得年輕人連聲求饒。邊上的人笑著說：“老李呀，你連你家的狗都不如。”

老李也不答話，默默地扛著鋤頭下地干活了。

這之后不久的一天傍晚，鄉長突然說要來村里檢查工作。聽說村主任為了修路的事找鄉里不下十幾次，但每次都被告知回家等通知。這次，村主任一聽說鄉長要來，覺得修路的事可能有戲，連忙安排人張羅晚飯。村主任知道鄉長愛吃狗肉，可此時鄉里的飯店已經沒有新鮮的狗肉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村主任到處打電話聯系在縣城打工的村里人想方設法弄點狗肉的時候，老李牽著他家的狗走了進來，順手拿起砧板上的刀，麻利地向狗的脖子抹去。

老李說：“這狗太兇，養著太嚇人。”

老李轉過頭笑著對村主任說：“這是我第一次殺生。”

村主任看著老李的臉，覺得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村主任的眼里，蒙上了一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