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沙(外三首)

◇ 洪 恩

與時間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

攥得越緊流得越快

我總是執念于流動的事物

為沙漏的顛來覆去憂心忡忡

人過中年

指骨間殘留的咬痕，對切齒的愛恨

早已釋懷，或是不屑一顧

世俗堆積的塵埃順從風的走向

向東，向西，起或落

追本溯源，每一粒流動的沙

曾有過鮮明的棱角

——想到這些，攥緊的拳頭慢慢松開

輕易抓住你遞過來的手

老座鐘

蒙塵太久，以至于永恒的鐘擺

失去了古老的秩序

時間如此年輕，也如此衰老

指針有著某種指向性

而原本分秒必爭的世界，安靜下來

動或靜，與它無關

其實，奔波的一生

只是原地打轉，就像昨天和今天

多么相似，又如此不同

坐得久了，便無懼于生死

——我想，關于時間密碼，這口座鐘

在發條崩斷的那一刻，戳破了

不為人知的真相

河邊小坐

風逆著河水的流向，石頭靜坐

與流水對峙多年

時間在博弈中，不分勝負

我坐在石頭上，蘆葦風中搖擺

一只水鳥飛起又落下，叫聲與水聲

碰撞出漣漪，落日

并不遲疑，一去不復返

不必回頭，靜水流深的日常

又一次感動我

河水加深了暮色的神秘，起身時

一尾魚躍出水面

像一個章節的落幕，或是另一個章節的

開始，此時

——倒影在水中的不僅是我

還有燈火萬家的人間

挑擔的人

順從一條河流的方向行走

逆著光，將影子

劈開，一半是清晨，一半是黃昏

中間部分是我的父親

深一腳，淺一腳

扁擔不堪重負，替他喊疼，生活啊

多像一雙巨大的手，拆卸他

單薄的骨架

水，流過時間的背面，也漫過

需要直面的人生

其實，岸就在左邊

——只是，一旦上岸，時間就會像

靜止的水一樣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