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彥 瑤
(山東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向世界莊嚴宣告:“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1]14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了把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提出要不斷豐富和發展人類文明新形態,為從現代化維度深入理解和把握人類文明新形態的豐富內涵、推進路徑等奠定理論根基。實質上,中國的崛起是物質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外在延伸。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征程上,中國改變的并不只是物質力量的結構形式,更為重要的是,中國為世界帶來文明形態的變革與創新。
以古希臘哲學為起點,人始終是哲學研究的對象。但在馬克思哲學之前,“無論是哲學還是宗教,都以抽象的觀念規訓世界,規訓人”[2]85。直到馬克思的出現,現實的人之生存成為哲學真正的研究對象,而這一哲學主體革命為研究人類文明的規定性開辟了嶄新道路。不同的是,馬克思之前的哲學家們往往是從抽象觀念出發,來證明人類文明和歷史被唯一的東西所規定這一命題。他們認為,絕對抽象觀念是規定世界和人類歷史的終極法則。而馬克思則從人的生存實踐這一法則來詮釋人類文明的發展形態。他認為,現實的人之生存是萬事萬物的唯一規定,一切人類文明都圍繞這一規定來展開。
蘇格拉底開啟了人類研究精神哲學的歷史。“認識你自己”是蘇格拉底批判自然規定而轉向人本身的關鍵一步。蘇格拉底主張世界的規定性來源于人的內在、人的認知,只有人才有能力規定世界,用海德格爾的話就是人腦“允諾”世界遵循它的規定。也就是說,蘇格拉底認為人的精神構成世界,人的精神規定著世界秩序。這對后世剖析精神自我意義重大。主體理性主義代表笛卡爾,用“我思”將純粹精神主體的研究推向一個新高峰。之后,康德也在《康德三大批判合集》中闡明了“理性是人,人是理性”的思想。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指出,“一切知識都從經驗開始”[3]。就人的認識能力來說,人不能認識物自體,但能認識經驗世界。正如他在《實踐理性批判》中所述,人就是“理性”,就是“邏各斯”“上帝”和“道”。人受自己理性所建的純粹法則的規定,最終成為自己決定自己的理性存在。換言之,人是物自體,物自體具有自因性,因而人是自己決定自己的自由者,是一個必然存在的位格,這是哲學通往研究神性的康莊大道。康德進一步強調,世界上只有一種哲學,這種哲學就是理性。世界萬物必須服從這個理性準則而不能背棄它。這個理性規定著世界萬物,是統攝萬物的根基。或者說,世界一切實存必然受到這個理性的規定和約束,這是在本體論上的定言式判斷。因此,康德心中的理性規定著人的內在世界,決定著人的生成,進而決定人的道德和自由。加之這個理性具有無個別性的屬性,是取消個別性的存在,或者說它的原則是唯一而不可侵犯的。
黑格爾心中的人是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純粹精神,是完全區別于其他生物的自由的精神實體。在《宗教哲學講演錄》中,黑格爾通過精神自己認識自己,主張讓人的精神得到最大程度的“開顯”,實現人與精神、存在與思維的直接的同一。黑格爾指出,“人之所以為人,是由于他是思想,是具體的思想,更確切地說,人是精神”[4]。在這一層面上,人是精神,精神就是人。而“真正的歷史,就在于發現這個精神;只有發現這個精神,人才能是真正的人,歷史才是真正的歷史”[5]。實質上,黑格爾這里的“精神”,到了康德那里就是“理性”,就是“邏各斯”“上帝”和“道”。黑格爾認為,哲學是絕對精神、絕對觀念的運動,哲學就是精神,是超越感性、知性、理性認識之上的精神的自我運動。黑格爾從辯證法這條大道上闡明了理性的必然性,認為世界是由辯證法聯系起來的統一整體,而統一這一整體或者說全體的就是精神。在此,黑格爾的精神本身是一個整體,精神內部諸要素遵循規則有序運動,直到精神達到自己認識自己的目的。但就本體論而言,黑格爾的精神是先驗的,是人存在的歷史逐漸完善了精神,才使得精神自己認識自己的那個先驗的精神。正如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黑格爾的自我意識其實是人。黑格爾的精神具有唯一性,為世間一切存在提供法則,規定著人類社會的發展方式。
康德、黑格爾、費爾巴哈等人的主體實質上是抽象主體、人的神性,也是人之精神。他們認為,哲學是精神,精神是哲學。而馬克思的實踐生存論哲學有力批判了“精神只能認識世界,不能改造世界”這一思想,從根本上揭開人類歷史的“真面目”,實現了哲學研究主體的第一次轉換。他創造性地把“抽象的人”變革為“現實的人”,進而把哲學的研究對象拉回人間,回到此岸細究人之生存,并從人的現實生存中開出實踐之花,強調人的生存是只有在人類文明的偉大實踐中才能展開的現實問題。在馬克思看來,康德的理性與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都是研究“抽象的人”的學問,而現在我們要關注的是現實存在的人之生存與人之實踐活動。正如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言,“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6],實踐是人的生存方式,決定著人的交往方式和行為方式。人的一切生存活動都將寫入歷史,填滿人類歷史各個階段的空隙,成為構成人類文明的全部材料。人的實踐決定了人的活動,進而決定人類文明形態。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是資本規定人的社會,對資本和物質的崇拜超越人的現實存在成為統治世界的決定力量。人不是現實意義上的人,無法自己決定自己、自己規定自己,反而被動地受資本的牽制,是抽象意義上的存在。而按照馬克思的劃分方法,人類社會可以劃分為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和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五種社會形態。這五種社會形態是從低級向高級發展的社會形態,是一條文明道路的不同階段的表現形態,是一條通往人類文明唯一的真理大道。因此,要在人的現實存在中集聚現實力量,正面向資本主義發起現代性挑戰,結束西方在現代性上的話語霸權,鑄就新現代性的根基。
“哲學革命必然帶來對人類文明形態的重新認知。”[7]人類文明新形態在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偉大實踐中“開顯”,彰顯了科學社會主義普遍性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特殊性的統一,形塑了超越西方文明的堅固大廈,為人類文明涂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跨越“卡夫丁峽谷”,超越資本邏輯,堅持“人民至上”,是人類文明新形態根本區別于西方文明的鮮明特征。
跨越“卡夫丁峽谷”是指經濟文化落后的國家“能夠不經受資本主義生產的可怕的波折而占有資本主義的一切積極成果”[8]。俯瞰整個中國現代化航線,中國沒有孕育足月的資本主義胚胎,而是跨越“卡夫丁峽谷”,經過過渡、直接產出社會主義嬰孩,抓住了“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9],開創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和人類文明新形態。
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跨越了“卡夫丁峽谷”,取得歷史性成就,創造了“兩大奇跡”,實現了物質、精神、制度等的大發展,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創造奠定了物質、精神、制度等堅實基礎。在探索中國早期現代化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確立了現代化的社會主義方向,為開創人類文明新形態奠定了政治前提。從1954年提出建設現代化的工業、農業、交通運輸業和現代化國防,到1975年提出要在20世紀內實現這“四個現代化”目標,再到將小康社會與社會主義現代化結合起來,這些舉措為中國成功開創人類文明新形態奠定了物質基礎和制度基礎。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五大文明”的統一體,歷經了黨的十二大提出的“兩個文明”、黨的十六大提出的“三位一體”、黨的十七大提出的“四位一體”、黨的十八大提出的“五位一體”的發展過程,彰顯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新現代性特色,極大豐富和發展了人類文明的內涵與外延。正是中國式現代化取得的積極成果,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披荊斬棘、雄赳赳氣昂昂跨越“卡夫丁峽谷”,向世界宣告“中國人民創造出人類文明新形態”“中國人民也能創造歷史”的偉大宣言。
資本文明曾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輝煌印記,創造了“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10]405的生產力。“資本一出現,就標志著社會生產過程的一個新時代。”[11]它擁有“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12]24-25,是西方文明現代性的主導力量。但資本文明無法永遠披著“歷史終結于我”的外衣,它編織的“自由、平等、民主”的美好社會的謊言也將伴隨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腐朽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以生存為邏輯主線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文明。
資本是現代性生成的基礎,資本的創造過程就是現代性的形成過程。“資本和勞動的關系,是我們全部現代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12]598世界歷史不但不會完全排斥資本邏輯來建構現代性,反而會以此為前提。離開資本邏輯,現代性將無法完整呈現出來。資本作為異化現象的始源性存在,工具理性超越價值理性占主導地位是其內在邏輯。資本邏輯的內核是資本,是物,是手段。資本支配勞動,物統治著人,勞動僅僅是攫取利益的手段。在資本邏輯主導下,原本的理性不再是人的理性,而變為純粹的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人從理性的主體地位淪為工具理性和機器的奴隸,成為“單面人”(馬爾庫塞語),至高無上的人、人權和人的價值變得一文不值。這是資本主義現代性帶來的負面效應。馬克思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死的資本總是邁著同樣的步子,并且對現實的個人活動漠不關心”[13]227。資本總是以貪婪為本性,以技術和生產為中介吞噬人的正常生活,顛倒了人與物的關系,使“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10]51,致“人竟被賺錢動機所左右,把獲利作為人生的最終目的”[14]。這樣異化的世界不是真正的人的世界,也不是真正的人類歷史。“馬克思所理解的真正的人類歷史,不但是指結束資產階級的統治,無產階級當家作主,而且是指人不再由抽象的觀念所規定,是人的現實的生存決定自身。馬克思發現,在資本主義社會,規定人的不再是抽象觀念,而是資本的力量,對物的崇拜——商品拜物教已經取代了對上帝的信仰,資本邏輯取代了抽象觀念成為人和世界的決定力量。“從這種非人性的力量對人的劫持中解放出來,就是讓人自己規定自己,這就是主體的轉換和人的解放,主體的轉換自身就是真理觀革命。”[2]86
生活邏輯(或生存邏輯)是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價值目標。與資本邏輯不同的是,它關注勞動,關注人,關注目的。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核心旨歸是追求人之生存、人之發展與人之自我實現。其體現的價值理性,被賦予了一種神圣使命,以勞動打開人的本質力量,時刻追求豐富的生活意義和人之自由解放的偉大事業。建黨百年來,中國共產黨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帶領人民掃除一個個壁壘實現了全面小康,奏響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的新篇章。從“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的現代化”再到“全面開啟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新征程”,這些執政理念的歷時性發展充分證明:中國共產黨的使命擔當是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基于此,人類文明新形態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超越主要表現為:一是超越資本邏輯,建構生活邏輯,生活邏輯緊扣人民這一主體,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緊緊依靠人民,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根本邏輯;二是超越單一發展模式,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路子,堅持經濟發展依靠政府—市場—人民的動力系統機制,突出政府的宏觀調控,鞏固市場經濟的決定地位,彰顯人民的主體力量,以最大力量鞏固政府—市場—人民這一統一戰線,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提供力量支持;三是克服依附式發展模式,開辟現代化發展的新道路。現代性不是某個國家或某些國家的特權,現代性話語也不能被某個國家或某些國家所獨有和支配。中國開辟的現代化新道路是社會主義的、獨立自主的現代化道路,是對世界現代化歷史的豐富和發展。
由此可見,資本邏輯和生活邏輯的矛盾突出表現為“占有”與“生存”的較量。前者是以資本奴役人、占有人,使人單向度發展,是必然王國的產物;后者重視人的生存,提倡人主宰資本,屬于自由王國。人類文明新形態就是要脫離必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脫離“對人和物的依賴”階段走向“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階段,就是要讓“一直統治著歷史的客觀的異己的力量,現在處于人們自己的控制之下了”[15]。
西方現代性歸根結底是資本驅動下的現代性,資本主導著西方現代性的一切活動,決定著西方現代性邏輯的生成與發展。西方現代化在給人類帶來先進科技的同時,也帶來了對人的侮辱、奴役、遺棄與蔑視。正因它的目標不會給人帶來更安全、更幸福和更長久的生活,西方現代化最終會將人暴露在腥風血雨的“社會風險”之下,使人難以真正或完全享受現代化帶來的積極成果。而中國共產黨帶領廣大人民開創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人類文明新形態,靈活駕馭和運用資本與市場,走出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新道路。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歸根結底是人的現代化。堅持“人民至上”,把人民根本利益放在首位,時刻為人民謀幸福是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的根本原則。
人類文明新形態既是一種“事實描述”,又是一種作為意識存在的“價值意義”。它追求的是人的生活意義,實現人的現代化是其內在意蘊。“人民至上”“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創造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根本邏輯和勝利密碼。其一,人民是中國共產黨執政的最大底氣。百年來,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在腥風血雨中絕境重生,在攻堅克難中從勝利走向勝利,根本在于人民的堅定擁護和愛戴。人心就是力量,就是最大的政治。中國共產黨正是在帶領人民從“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偉大征程中,成為人民的主心骨,贏得了人民的衷心擁護和堅定支持。其二,人心向背決定現代化事業的成敗。“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就是人民的心。”[1]11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事業,是依靠人民來創造的歷史偉業。要守住人民的心,就要不忘初心,不辜負人民的選擇;牢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牢記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中國共產黨的奮斗目標;牢記中國共產黨來自人民、植根人民,與人民心連心、命運與共;尊重人民的主體地位和創新精神,依靠人民創造歷史偉業;把人民根本利益作為工作好壞的評價標準,堅決維護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著力解決人民群眾所思所想的實際難題;不斷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推動人的現代化與全面進步。
經過實踐,中國人民真正意識到中國要走的是“人民至上”的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道路,只有這樣的文明道路才能真正解決14億人口大國的現代化問題;中國人民真正意識到“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1]5;真正意識到中國道路開創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正是五千多年中華文明的重生,是一種區別于西方文明但又超越西方文明的人類文明新形態。“這種中國特色的現代性訴求是西方現代化運動所不曾具有的。”[16]43歷史和實踐充分證明: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開辟出的人類文明新形態,只有走“以人民為中心”的路線才能開花結果,只有堅決維護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才能落地生根。
辯證法是堅持和推進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要原則。新時代,人類文明新形態一旦進入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視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人民的美好生活之前途就猶如破曉涌動立刻明朗起來。唯物辯證法這一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是堅持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開辟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思想武器。
馬克思以前的哲學孤懸于世界之外,無法實現哲學與世界的統一,是靜止、片面、孤立的形而上學。主客對立是以往哲學理解世界最直接的知性結果。這種形而上學揭示出人與世界完全對立,“主體和客體、思維和存在、自然和人都是抽象的概念”[17],一切客觀的東西才是世界歷史的終極真理。而資本邏輯正是在研究抽象物、異化人的過程中陷入形而上學之中的。形而上學是理性主導的社會生活、資本控制的現代性的實質所在。
資本邏輯搭建起一座理性大廈,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世界屬性是這座大廈保持樣態的決定力量,“人們的國家制度和人們的精神方式由兩者決定,因而人們的精神生產的性質也由這兩者決定”[18]。資本主導的理性世界規定社會歷史規律和人類文明,這是造成異化現象的根源。馬克思在多部著作中都闡明了異化思想,比如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運用唯物史觀對異化進行了批判,他指出,勞動本是人本質力量的顯現,現在卻變成人同生產實踐和人自身還保持著聯系的唯一方式。在生產活動中,人已經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動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殘生命的方式來維持人自己的生命”[19]128。私有制和分工的存在導致資本和勞動、所有制不同形式之間的分崩離析,“勞動本身只能在這種分裂的前提下存在”[19]127。這時,“這些個人喪失了一切現實的生活內容,成了抽象的個人”[19]128,而抽象的人就是異化的人。同時,資本主義的商品交換戴上了尊重買賣雙方、秉持人人平等原則的偽裝面具,企圖在形式上確立平等、自由、公平的現代性精神。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轄制了人的肉身和精神,將人與人的關系固定在冰冷的契約當中,物化了生產中形成的特定社會關系,實現了對人的奴役和剝削。人與人的關系異化為物與物的關系,人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人。
資本邏輯取代生活邏輯成為現代社會的內核。但異化的人創造的不是人類歷史,所創的世界也并非屬人的世界。在異化世界中,人生活的目的性逐漸退場,淹沒在理性的旋渦之中;市場經濟是導致人盤旋在“海市蜃樓”之上的罪魁禍首,人在資本交易面前只是單純的必然性存在;人將徹底失去自我,無法完全占有完整的自己;人類一切的感性活動將受到資本和市場的規定,甚至被簡化為與人對立的存在,最終成為毫無意義的冰冷的東西。因此,資本邏輯主導的現代性帶來的只是“目的的退場和意義的喪失”[20],終將回到形而上學的窠臼中去。
黑格爾是辯證法的開辟者。由他開創的辯證法通過人對給定存在的否定揭示出人與世界的統一,與以往主客對立的形而上學徹底分離開來。在黑格爾的辯證法那里,“實在事物在其辯證的真理中被揭示為一種綜合”[21]448。世界是聯系著的、發展著的“靈動”世界,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統一的人的世界。因為“如果我創造了一個世界,那么它就是我的世界;它必然有意識地成為我的世界”[21]140。通過人的勞動創立的世界一產生,哲學的主題就轉向人的歷史研究。但黑格爾陷入了精神哲學的泥沼,專心研究純粹精神,與人類歷史擦肩而過。馬克思揚棄了黑格爾的辯證法,摧毀了黑格爾從精神中開辟出世界和人類歷史的這條道路,轉而從人存在的世界中開辟出人類歷史的新道路。
馬克思的辯證法根本區別于黑格爾的辯證法。馬克思的辯證法萌生于人類創造歷史的實踐活動之中,是“歷史創造原理”這一唯物史觀的有力論據。唯物史觀是馬克思走出黑格爾精神迷宮的金鑰匙,為馬克思的辯證法回歸自在狀態奠定了堅實基礎。“唯物史觀首先是歷史觀,歷史觀就是辯證法,而人的實踐活動就是歷史辯證法本身。”[22]馬克思的辯證法是存在于人的歷史中的辯證法,是社會歷史的產物。馬克思的辯證法最早出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之中。在此篇文章中,馬克思運用辯證法從思想層面解析了人的異化問題,揭示出資本邏輯主導下的資本主義生產模式對人的剝削和奴役。他指出,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人的本質不再是自由自覺的活動,而是被異化為與人自身相對立的“怪物”,人為了找回自己,就要從勞動中克服這種異化。其中,人的本質是正題,人的異化是反題,人對異化的克服是合題,三者構成一個正反合的辯證法閉環。也正是在這篇文獻中,馬克思初步梳理了人與自然的密切關系,否定了純粹自然的存在,把自然拉進人的實踐世界,并指出“人化的自然界”[13]305是“人的無機的身體”[23]161,這就鑄牢了唯物史觀的根基——屬人的世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是馬克思完成向唯物史觀轉變的重要代表作,因為馬克思從中找到了從“抽象的人”向“現實的人”轉換的現實物質力量,并在復雜的社會關系交際網中捕捉到應“從人的本質的對象物來理解人的本質”[24]。自此,人(歷史、否定性活動、人類社會)作為辯證的存在凌駕于黑格爾的純粹精神運動之上,補上了精神和世界之間斷裂部分的鏈條,成為哲學與世界相統一的重要一環。直到《資本論》的問世,唯物辯證法終將成為人類歷史的重要法則,實現了與人類歷史的完整的統一。
世界是在否定性活動中生成的、與自身相統一的人的世界。統一這個世界的是辯證法,在此世界里,“人的認識活動與世界的自在存在是一種否定性關系”[25]。由此,辯證法在人類歷史的生成中悄然誕生,它規定著人類文明的走向和發展前景,是世間一切存在者的終極法則。而人類文明是人民的實踐產品。人民作為否定性存在,是歷史的創造者,是世界的建構者,在人類文明歷史中占有真理。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人民實現自身與世界的統一而占有真理的辯證存在,是人民接力踐行現代化的偉大杰作。
首先,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開創歷程本身是一個正反合的辯證過程。1840年鴉片戰爭后,中國人民生活在清政府編織的“社會一片祥和”的美麗神話之中,在西方的堅船利炮下被動探索效仿西方現代化的道路。從安于現狀到被動進行現代化探索,這是中國人民探索中國現代化道路的正題。直到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中國的現代化有了堅強的領導核心,中國走上了獨立自主探索現代化的征程。從精神上的被動到主動的轉變,這是中國人民探索現代化道路的反題。改革開放后,中國開啟“主動現代化”的歷史。從“實現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的現代化”再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中國人民探索現代化的行動和精神轉向主動,這是中國人民探索現代化道路的合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歷史性發展本身是一個正反合的辯證發展過程。實踐證明:辯證法“將一個個艱苦卓絕、奮發向上的瞬間,串聯成這段令人贊嘆的光輝歷程”[26]。
其次,人民是開創人類文明新形態的真正主體,是占有世界的天然合法者。人類文明不是天然存在的東西,而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23]528,是人民一切活生生的感性活動的總和。或者說,現有的一切文明都被打上了人的實踐的烙印,是人的否定性活動開辟的歷史。與資產階級創造的虛假世界不同的是,人民創造的世界是統一于人民對它完全占有的真實世界,是人民用自己的雙手創造的統一的世界,是對資產階級創造的全球化世界的一種超越。不可否認,資產階級曾在歷史上起過十分重要的作用,它開辟了資本邏輯主導的全球化歷史,在追逐利益的活動中實現了自身對世界歷史的統治。而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開辟了人類文明新形態,這一文明形態是超越西方文明形態的新形態。人民是開辟人類文明新形態的主體,是經過實踐檢驗的真理占有者。中國歷史上,不論革命或戰爭,只要沒有看到人民的力量,結果一定是以失敗告終。農民、地主階級和資產階級都不能領導中國革命走向成功,究其根本是階級自身的落后性和對人民力量的忽視。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帶來了無產階級世界的光明。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到“三個有利于”標準、“以人為本”再到“以人民為中心”“人民至上”,中國共產黨在領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中始終聚焦人民,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時刻牽掛人民的衣食住行,著力解決困擾人民生活的難題,把提升人民的幸福感、滿足感、獲得感作為檢驗工作好壞的重要標準。人民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中地位作用突出,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偉大事業的動力來源。在中國,唯有人民,才能開辟社會主義現代化新路;只有人民根本利益,才是檢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成果的根本標準。
最后,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內含中國人民精神發展辯證的歷史。從思想麻木到精神反思,從“鬼神世界”到現實世界,中國人民精神的覺醒與發展根植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探索歷程之中。中國曾癡迷于“神圣世界”的彼岸世界,把自己禁錮在“鬼神說”的封建迷信當中。在此階段,人民肯定心中的“鬼神世界”,肯定“鬼神世界”就是現實世界。從哲學上看,這是正題。鴉片戰爭后,隨著西方科技文化的滲入,中國人民深刻認識到“因循守舊不可取,革故鼎新是王道”這一道理,主張破除舊秩序、高舉馬克思主義偉大旗幟,在破碎的舊社會中找尋現實世界的安身立命之處。這是反題。經過中華民族一個半世紀以來的不懈奮斗,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后,公民的國家意識再度覺醒,中國進入了國家意識主導的理性時代。中國人立足現實世界,著眼于此岸世界,所看所思所想都是中國的實際發展和未來走向。從哲學上看,這是合題。由此,人們從“鬼神世界”走向現實世界,并在現實實踐中萌生、重燃起國家意識的過程就是正反合的辯證過程。
立足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繼續前進的時代背景,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經過長期奮斗開創出人類文明新形態。這一文明新形態內含著新時代和全人類的先進精神,“這普遍的精神并不是老站著不動的”[27],“不會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因此,人類文明新形態將不斷發展,對中國和世界發展產生重大影響。
首先,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是中華五千多年文明發展史上的重大事件,標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曙光初現。它的提出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變為現實的重要一步,標志著中華民族“再振雄風”、走向新輝煌的開端。近代以來,中國歷經滄桑,苦難疊加,文明衰落。經過中國人民的百年奮斗,中華民族經歷了救國、興國、富國的三個偉大歷史階段,朝著人民幸福、民族復興的偉大強國夢邁進。這是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的偉大勝利,是歷史和人民的偉大選擇。
其次,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最好回應,它回答了人類文明向何處去這一歷史疑問。西方文明也是推動世界歷史走向重要力量之一,但其內在的資本邏輯顛倒了物與人的關系,使人受到物的統治而處于非人狀態。這就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創造了必然性條件,也是對“西方中心論”“歷史終結論”的有力回應。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既是對人類將往何處走的重大問題的科學回答,又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踐行和發展,為中國發展和人類文明進步提供了可行方案。
最后,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是人類文明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標志著由資本邏輯支配的西方現代文明走向下坡路,代表著西方現代文明獨霸世界格局的改變和世界社會主義文明的再次崛起。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開辟的人類文明這一新形態,必將以其強大的生命力和活力為人類歷史續寫新篇章。
由此可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和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世界歷史的必然產物。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開辟了一條人類通往現代文明的嶄新道路,打破了西方現代化的話語霸權,實現了文明形態多元化和現代化道路多樣化的統一。它既是對人類文明成果的認同和借鑒,也是對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的批判、反思與超越,其本質是社會主義的現代化新道路。但需注意的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最終目的并非是為取代或超越西方現代化,相反,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是在揚棄西方現代文明基礎上,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人類文明的內涵與外延的嶄新道路。這一道路的開辟革新了人類文明形態,開創出人類文明新形態,為世界歷史和人類文明發展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