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貝爾謠曲

馬端剛

1

八月以后，夏結束

呼倫貝爾就有了枯榮

有了蒙古漢子般的執著與決絕

舊疾無藥可醫，當星火漸暗

想和你走遙遠的路

看野花逐漸凋零的牧云山頂

那是大興安嶺的風嗎

再一次綰起深情

給我們云朵，羊群

馬的平仄，蕩出莫日格勒的漣漪

2

從昆都侖到海拉爾

從陰山腳下，到冬去春來

你筆意深深，烈酒濃濃

有時傾斜，有時朦朧

想和你走遙遠的路

白樺林的惆悵，金帳汗的遼闊

額爾古納的嘆息卷起雁陣

霧氣滑過肌膚

3

要允許叫張日紅的詩人，放蕩不羈

允許他尋歡作樂，酩酊大醉

允許他瘋癲，癡狂

允許他走遙遠的路

在莫爾道嘎森林的部落里

與一個鄂溫克或者達斡爾女子眉目傳情

允許他在自己的王國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4

風拂過時，不得不隨波逐流

語言的那達慕陷入湛藍

想和你走遙遠的路

敲一下晨鐘，幻化為一只只羊

等待牧羊女輕輕的皮鞭

不再匆忙緊張

一遍遍練習暮鼓中打開飛行模式

練習在慢鏡頭里

截獲陌生姑娘的深情眼神

5

愛白鹿島的晨霧

愛滿洲里的夜幕

想和你走遙遠的路

在敖魯古雅，在楊樹林茂密的地方

猶如迷途的孩子找到母親

她秋天般殷實的乳房

一瞬間

與麋鹿，陽光，秋日，落葉

近乎神跡的存在

6

也許是呼倫貝爾的太陽

曬得筆跡發黃發燙

如干裂的白樺樹

如呼和諾爾的不辭而別

淚水莫名滾落

想和你走遙遠的路

也許是三萬英尺顛簸的飛機

和恐高的思念

一次次沿著瘦而黃的脈絡

將地址與名字

輕輕地放進了行李箱

7

喜歡白天盡快凋零

喜歡這深秋不知名的小花

開得肆無忌憚

像大眼睛女孩清澈透明

喜歡，中年的羞澀

像一杯啤酒溢出了泡沫

夜托起哈薩爾燦爛的花火

結局如月色明朗

8

剝落和流逝

一個詩人放下內心的執念

在激流河

讓一生的秋水流向哪里

就走向哪里

心一次又一次熾熱燃燒

而你越來越感到

它們像小魚不聲不響

在干涸的身體里慢慢游走

夕陽，黎明，孩子般的夢都屯兵在酒杯

9

許多馬群撲向我們

又放過我們

室韋的黃昏靜悄悄

像失去的年華，少年的愛情

終究是

深情，目光短兵相接

如焰火短暫，轉瞬即逝

在這個需要被古老詞語救贖的夜

更廣闊的藍

不喜歡寫詩的男人

不喜歡鐵絲網、電線桿

就像你不喜歡插滿鮮花的花瓶

侃侃而談謊話連篇的自己

10

翻山越嶺之后

難言的，癡情的，無垠的

如何低語和疾馳

黎明在無眠后醒來

絕望又渴望

拉布大林作為一個地名

已經足夠陳舊

公雞的鳴叫，馬兒的響鼻

驚醒晨霧籠罩的虛空和幻滅兩位師傅

遠遠地，遠遠地

撲面而來，留下淡淡的苦澀味

11

偏愛沉默

孤獨，憂郁

就像偏愛寂靜中開放的一束花

阿麗桑德拉穿著鮮艷的一把抓裙子

借一朵烏云、三只大雁

讀幾行潮濕的遷徙

而爐火旁

小花狗一再撩撥她寂寞的芳心

深夜霾起時，在木刻楞

一遍復一遍輕聲讀出曲洪生的名字

思戀被燃燒得噼噼啪啪

12

像我這樣的人

總是回避投擲出的火焰

帶我走吧，河流啊

去陡峭的岸邊

練習攀援，練習在瞭望塔上

用淚水，用沉默凝視

白鷺島藍色的眼睛

如同深沉的夜

練習與守林人打成一片

寫出我的游離，軟弱，憂傷

失眠時，借月光

看雪覆蓋白樺、房檐、少女的紗巾

再隨爐火的啪啦聲

不疾不徐，想一整夜心事

13

炊煙飄離煙囪

云籠罩著半個月亮

在蒙兀室韋，在臨江屯，在這小村莊

你不必感傷

斟酒時，被西風吹硬的臉

粗糲，消瘦

藤蔓，枝葉，果實

那些埋進故鄉或者異鄉土地的人

曾經的相親相愛

只剩下嘆息，靜寂

不諳世事的少年，你來晚了

唯有臨別，牽馬的背影沒有回頭

在霧氣中頓了頓

14

世事如連綿起伏的烏蘭山

你是翻山客

是河畔活過的鳥鳴、蝶舞

是一個叛逆期的少年想洞悉萬物的秘密

你的緘默有時像巖石

篤定，冷漠

那一夜，篝火驟燃，你如飛蛾撲火

那一夜，未發一言，目睹光芒萬丈的事物

在眼前發生著，卻十分遙遠

你似灰燼升騰

15

驚慌失措

成了海拉爾淋濕的一部分

大雨滂沱，步步生浪花

每一次尷尬和狼狽

都不過是，草又枯萎了一些

南飛的雁在呼倫貝爾多飛了幾圈

別了，別了

如果可以

想錄下夢幻的視覺、奔跑的鏡像

沙啞深情的呼喊

在以后沒有月亮的夜

電閃雷鳴里一遍一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