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李 峰

中年說一

喜歡在安靜的時候，聽一滴雨從房檐垂落

那樣的解脫，一次比一次干凈，毫不拖泥帶水

寂靜的清晨，遠處傳來一聲布谷鳥的叫聲，悠遠

盡管從未窺探到鳥窩，夠了，那鳴叫已足夠

配得上神清氣爽。如果是夜晚，整個塵世都熟睡了

那夜的黑，瀝干白天的喧囂，那一下一下均勻的鐘擺聲，就是

安靜的呼吸。這些聽起來的卑微，都是值得致敬的崇高

最好能安靜地坐下來，喝一杯茶。在一小盞茶湯里，交接

那說好也不好、說壞也不壞的過往，直到黃昏沉沒在

又一小盞茶湯中。也可以一個人獨飲一杯小酒，不要再成群結隊地

暴飲在欲望的街頭。或許那說醉沒醉、似醉非醉的曾經

足以醇香一個黃昏。這一杯茶一杯酒，就是來日安身立命之地

這世間千千萬萬的風景里，我們彼此都不過是走一遭，掠一眼

聽琴圖

大唐西市藝術品中心，陳列著一幅今人所畫

《聽琴圖》。深山處，有一位老者端坐在那里

雙手撫琴。不遠處，有童仆在一邊燒著灶火，一邊

扭過頭聽琴。山澗湖面上，泛著一葉小舟

船夫和兩位乘船的雅士，正聞著琴聲徐徐劃來

很長時間，我被這深山古意牽著，走出很遠

那一刻，我確信，這世上一定有兩個不一樣的

人間。多少年過去了，在它們之間

行走。做個俗人時，就像那童仆

食著人間煙火，而一個人時，那雅樂又高處不勝寒

現在，已是深秋時節，連日的秋雨，如深山幽靜處

傳來的古琴聲。我斷定，以我這雙俗手，斷然撥不動一根琴弦

十月書

寒露過了，大雁排成一字型，向南飛

一夜之間，有的樹葉變紅，是那種妖嬈的

紅，像是夕陽。而很多很多的樹葉，每時每刻

都在漸漸變黃，那步伐，多像輪回的一生

那些核桃白露就收了，褪去綠皮，如蟬變

開始新的生活，空留下地里的老核桃樹，就像

站在門樓下觀望的母親；曾經高昂著頭顱的紅高粱

顆粒歸倉，正在釀一缸御寒的大酒。我也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生中，年年都是這樣。方向是不變的，秩序是

井然的，輪回也是規則的，只是裝進心里的風景是不同的

人間

天空之上能看到的是云朵，云彩是云朵的悲歡離合

抬頭仰望，一眼看不到的是云層，它們背著光，不告訴

人間那些絢爛的事情；大地之上，蒼松翠柏都是有

年頭的證人，繁花野草每年都穿一次嫁妝，看不到的是

穿梭于風中的塵埃。細微，都比古樹蒼老；謙卑，都比花草永恒

這天地之間，視線里能看到的，多么像人間胸脯上的一個

吊墜，或者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消失后的空曠，才是你要看到的

真實。都想在這塵世間，留下一塊名垂千古的墓志碑，像松柏

頂天立地；或者曇花一現，把短暫放大成一鳴驚人，在一種

花開花落里放倒自己。相對于云層、塵埃，這些

都會顯得暗淡無光

莫名其妙

一場秋雨后，一條不短的蚯蚓就在院子里

爬行，毫無目的。它來自哪兒，秋雨前在哪兒生長

種了二十多年月季花、鳶尾蘭的花壇里，補栽下的牡丹

一棵也未發芽。毫無察覺中，冒出了一枝虎杖。誰種

下的？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只漂亮的大鳥，棲息在院中的

棗樹上，花枝招展，仿佛是到訪的親戚。走在大街上，有人

笑著打招呼，可是叫不出名字，有的是多年前的熟人，卻側身

而過，就像從來不認識。日子久了，總有一些事物，琢磨不透

經過的生活中，一些傳得有模有樣的閑言碎語，總是

讓你措手不及，就像那蚯蚓、虎杖，對我而言

比打招呼的陌生人還陌生。而我，總想

化作一只漂亮的大鳥，填補日子里的一塊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