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旭輝 祝利平 趙偉
(四川文理學院體育學院 四川達州 635000)
20世紀前半葉,族群(ethnic group)的概念及族群研究(ethnicity study)理論和方法在西方出現。20世紀90年代以后,這些理論和方法開始傳入中國。近30年來,包括族群、族群性、族群認同和族群邊界在內的相關理論大量出現在國內的學術論著中,成為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界的研究熱點。就社會文化屬性而言,族群空間比較抽象,是一個動態的四維空間,如族群政治空間、族群組織空間、族群文化空間等。巴人族群空間實際上是指歷史時期巴人的分布與遷徙的地域空間,是巴人族群發展的一種空間動態表現形式[1]。文化符號是一個族群或地域中最具代表性的事物、任務等,包含有標志、圖像、語符、象征和專指語言的符號。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源于巴人生活生產、宗教及軍事等活動,具有較強的文化符號屬性,其中巴渝舞的起源與軍事活動聯系密切,而茅古斯、跳喪舞等與生活及宗教相關聯。目前,對巴人文化符號的研究較為豐富,但查閱相關資料發現,對巴人文化符號與族群認同方面的研究不足。理順巴人體育文化認同的脈絡,有助于理解巴人族群生活文化、軍事文化、宗教文化等,同時可對巴文化的研究與發展提供有效的理論補充。
巴人族群活動分布空間較為廣泛,主要位于川、渝、陜、湘、黔等地域,巴人族群生活空間的外擴與盈縮也是其族群發展的外在表現形式之一。從動態視角分析巴人族群生活地域空間可知,早期巴人族群在殷周至春秋時期主要活動在江漢流域,春秋末年進入今天的渝、川,建都江州,川、渝、湘、黔交界多為巴國地域。
隨著巴人族群內部部族的變化和遷徙,巴人生活地域發生了改變,遷徙的主要因素在于軍事抗衡的消長。秦漢時期,巴人族群因軍事等因素,從巴郡、南郡域內外遷至成都平原、云貴等地。隋唐時期的巴人族群因大部分融入漢人群體而淡出歷史舞臺。從現代考古發掘和文獻記載來看,巴人族群在商代末年的主要活動區域位于川東、鄂西一帶,湖北清江流域為發源地,后來東擴至江漢平原,北至漢水中游,西至川東北。另外,峽江地域的巴人北進陜西漢水流域和陜西寶雞一帶。總體上可以看出,巴人族群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其分布空間產生過較大差異,這也直接影響了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傳播、演變。
巴人族群創造的文化符號對現代部分區域生活的民眾仍然產生著重要影響。其中,巴人體育文化從本質上看具有文化形態的符號屬性、身體實踐的符號屬性和文化構建的符號屬性。族群在創造體育文化的過程中具有思維加工的過程,這個思維加工的過程即是符號的創造過程[2]。借助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深刻內涵,能夠理解巴人身體實踐、身體操演等的含義表達及其對自然與社會的情感理解[3]。在哲學領域,符號與身體有著密切聯系,通常有生物身體、社會身體和主體性身體3種結構形態。巴人體育文化以身體為載體,以族群創造為根本,形成了具有符號屬性的體育文化形態,這種形態在巴人體育文化中也可分為生活化的符號、儀式化的符號和軍事化的符號。
古代巴人生活環境復雜,需要通過各種身體活動來獲得必要的生活用品。雖然此時將這種身體活動稱為符號稍顯勉強,但其為巴人族群體育文化符號的形成提供了原始的開端。巴人生活化的符號主要體現在跑、跳、投、攀巖、涉水等方面,有學者將生活化的身體行為稱為日常生活方面的體育,在歷史考察中,有較多古代巴人狩獵、捕魚等的生活行為和跳喪、懸棺等生活禮俗,而在生活化的體育文化符號中,跳喪、懸棺、游泳、攀巖等較為有名,至現代在巴人后裔族群中仍能看到跳喪等活動。
儀式是人類社會中出現的一種文化現象,能夠體現出族群的歷史、文化形態、宗教信仰等,人類以有形的儀式、行為、器具實踐著自己的信仰、價值觀,譜寫著族群的歷史和文化[4]。正因如此,儀式成為人類學家長期關注和研究的重點課題,用以闡釋和理解人類發展史中所形成的身體行為或儀式來源。
現如今,仍然能夠看到巴人后裔所承繼的擺手舞、跳喪舞等諸多集體性儀式。這些儀式呈現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所蘊含的早期族群記憶。正如學界具有較強影響力的幾位人類學家所言,“集體聚集是人類文化創造力的溫床,部落成員在慶祝儀式、舞蹈和節日……共同的信仰、共同的傳統、對偉大祖先的回憶”(涂爾干)。國外有學者將儀式的概念定義為:人們在不運用技術程序,而求助于對神秘物質或神秘力量的信仰的場合時的規定性正式行為,認為儀式既包括一個族群的意識形態,還包括由儀式獨特的“場域”引發的各種行為[5-6]。格爾茨把儀式視為融合了族群精神氣質和世界觀的符號體系,是一個族群表達對世界的看法和應當遵循的生活準則的文化表演,把儀式定義為:“由社會來規范的、重復的象征行為……并常常在自身也帶有特殊象征意義的特定的地點和時間被上演。”[7]在巴人儀式化的符號中,為人所熟知的是巴渝舞,它往往作為戰前儀式出現在軍事活動中。
據《華陽國志·巴志》記載:“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生動地描述了這一戰前儀式行為所起到的鼓舞士氣的重要作用。在歷史發展中,巴渝舞先由民間進入宮廷,后又隨著宮廷更迭而流向民間。有學者指出,巴渝舞是一種戰前祭祀性或儀式性的戰舞,后流傳至民間而演變為跳喪舞,其中保留著諸如白虎之勇、弓箭、擊鼓等內容,從這些層面可以看出,巴渝舞與巴人尚武有著密切的關聯。在巴人后裔土家族群身體操演中,作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遺存,還體現出生活生產的原始記憶、喜怒哀樂的記憶和悲歡離合的記憶等。因此,這些儀式性的符號中保存著緬懷先祖、記述歷史等重要內涵,成為巴人重要的表達符號。
巴人生活在比較特殊的自然環境中,狩獵、渡水、攀爬等成為其基本生活技能,殘酷的生存條件下,除了人與自然的競爭關系外,還有不同族群間競爭的關系,在這兩種競爭中逐漸激發了古代巴人尚武的性格。
據《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晉書·樂志》等文獻記載:“閬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俗喜歌舞,高祖觀之……此武王伐紂之歌了……所謂《巴渝舞》也”“……高祖樂其猛銳,數觀其舞……因其所居,故名曰《巴渝舞》”。巴渝舞自此成為一種典型戰前舞蹈被運用,也從此時由民間進入宮廷。因此,巴渝舞除儀式化的符號外,另一個重要標志即是軍事化的符號。此外,板楯、射箭、劍術、水戰等也是巴渝舞軍事化符號的重要體現,記載著巴人培養和輸出合格戰士的場景,襯托出巴人勇猛的形象。
歷史變遷過程中生活方式的改變、文化結構的流變以及經濟特征的轉型都影響著巴人的日常行為。巴人的生活寫照對于體育文化符號的形成至關重要。早期巴人多數生活在高山、河流地域,對于科學知識的認知較為淺薄,同其他族群一樣,巴人也逐漸形成祭祀的習俗和剛強勇猛的性格。從典籍記載的巴人發展史可以看出,巴人族群歷史較為復雜,如在羅家壩巴人遺址中,就有較多以行為儀式為內容的擺手舞圖符、戰爭身體圖符和其他體化實踐圖符,這些圖符再現了古代巴人族群生產生活、戰爭及儀式場景,成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解構與重構的重要因素。
原始生活中的身體行為逐漸被傳習與使用,在向農耕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原始生活中的狩獵行為開始轉向馴化養殖,這對于改變古代巴人的生活境遇是十分有利的,避免或減少了狩獵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同時也極大影響了古代巴人的身體行為習慣,其中祭祀這一身體操演逐漸出現在生活、生產中。原始生活向農耕經濟的轉型是古代巴人文明的進步,為其族群文化創造提供了生活基礎。
隨著農耕經濟給予生活更多的物質保障,古代巴人對于自然環境的依賴方式也發生了質的改變,對自然的崇拜隨之提升,早期巴人的祭祀活動為體育文化符號的形成提供了生活來源,在后來巴人對虎、蛇圖騰的崇拜,也能體現體育文化符號的部分轉變,成為巴人族群重要的文化記憶符號。
據典籍記載,至夏代,巴人族群空間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分化為巴、樊、瞟、相、鄭5個氏族,統稱為巴人,這5個氏族的首領為廩君,在首領務相的帶領下,巴人逐步控制了清江流域及巫溪河流域,在今湖北恩施一帶建立了巴國。在商、秦等時代,巴國經歷了較大的變故,由巴國逐漸變為巴郡,其中部分巴人被迫遷徙,成為土家族,另一部分融入賨人。在此時期,巴人體育文化符號也發生了較大變動。
首先,祭祀文化行為消減或消失。由于巴人尚武,其身體實踐能力在軍事中顯露出了優勢,如巴渝舞演變為戰舞,以及劉邦出漢中時,指派賨人范目率領的賨人為先鋒,開山鑿路,取三秦之地等。其次,生活方面產生了變化。通過巴人遺址的發掘,可以看出巴人喪葬文化的改變。主動或被動的多元民族的融入,對巴人族群空間文化的影響是巨大的,世人所熟知的巴渝舞,早期只是一種民間舞蹈,漢代進入宮廷后,便被當時執政者所使用,功能價值逐漸被改變,直至后來退出宮廷,流向民間。而多數學者認為,流向民間的巴渝舞已失去原真性,只是一種重構后的文化遺存。通過典型的體育文化的變遷,可以映射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在這一時期存在重構的現象。
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形成是巴人族群創造文化形態時對自然與社會的理解以及族群意愿的身體語言表達,其中富含族群生活、生產過程,以此服務于族群。隨著巴國的建立,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向著莊重、規范的方向變化。以巴人歌舞為例,古代巴人生性豪放、英勇善戰、喜愛音樂,同時喜愛歌舞,巴人歌舞是最早載入史冊的古代民族歌舞。《華陽國志·巴史》中的“武王伐紂,前歌后舞”是巴人歌舞服務于國家的重要文獻證據。另外,在《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白虎通·禮樂》《漢書·司馬相如傳》《華陽國志·巴志》《晉書·樂志》《隋書·音樂志》以及《周禮·春官·大司樂》等中均有巴人歌舞服務于國家的記載。
但在向服務國家過渡的過程中,巴人體育文化符號開始出現重構的現象,在較多文獻中都論及了被宮廷改編的記錄,如東漢末年,曹操命王璨改創巴渝舞。王粲向渝帥李管、種玉考證歌曲大意后改為《矛渝新福歌曲》《弩渝新福歌曲》《安臺新福歌曲》和《行辭新福歌曲》4篇曲辭。
巴國的歷史性消亡是巴人體育文化符號解構的重要因素,后因宮廷的遺棄和巴人族群空間的極度變化,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在典籍中僅稍有遺存,但流向民間的部分得到重構。如原生態巴渝舞雖只能在零星曲辭中體現,但有學者認為巴渝舞并未消亡,而是演變為擺手舞、擺手歌、踏踢舞、竹枝歌、盾牌舞等。巴渝舞本身是窺察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重要視角,現在雖無原生態巴渝舞的詳細記錄,其多樣化的“演變體”也是豐富歷史文化的重要資源,給予了現代人無比精彩的表演形式,形成了重要的文化符號屬性。在巴渝舞無法復原的情況下,這些“演變體”又以另一種形式重構,具有娛樂、健身和文化記憶等功能。
族群空間的時代變遷賦予了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在當代社會中的重要歷史意義。近年來,我國致力于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為其傳播發展提供了大量的智力、物力等支持。中華兒女自覺肩負起時代使命,激發內心深處的自信和自豪,是實現中國夢、弘揚中華優秀文化必不可少的發展路徑。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提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層、更持久的力量。挖掘文化內涵,構建具有原真性和現代審美特征相融合的文化形態,成為文化發展的主流形式之一。
在此背景下,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發展既要主動實現文化內涵的回歸,強化主體文化覺醒,又要堅持自身的發展模式,重塑文化形象,堅持發揮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生命力和影響力。依據現代考古發現,重構其文化內涵是追求原真性的一種體現,在文化交流日趨頻繁中突出自身的獨特特點,繼承文化傳統是對歷史負責的態度,在繼承中創新文化發展是人類社會發展實踐的內在要求。因此,當代社會中的重構是一種文化創新,對于文化的可持續發展、族群文化記憶的刻畫等具有重要的意義。
巴人族群向其他民族融合的歷史過程中,其體育文化符號出現了流失、異化、融合等現象。目前,學界所探討的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比較偏重于融合以后的文化形態,如土家族是巴人后裔的觀點受到多數學者的支持,因此,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傳播形式在當代可以從另一視角去分析。在現代文化傳播形式中,音制品、短視頻、圖像等是傳播的重要形式,文化教育、博物館建設、主題文化公園、展演以及體育旅游產業等是當前應用比較多的傳播路徑。從文化發展與弘揚的角度來說,巴人體育文化是中華民族文明發展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巴人體育文化是巴人族群文化認同的重要體現,當代多樣化的發展不僅是文化本身的承繼,還是文化發展符合社會需求的重要體現,能夠突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所具有的獨立性、獨特性以及民族性的特點。在文化傳播過程中,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當代價值被廣泛關注,人們能夠窺視古代巴人生活生產的原始面貌,這也為傳播和弘揚地域文化建設作出了貢獻。
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是窺視巴人生活生產重要的視角,在地域歷史中產生了重要的文化影響力。通過分析其價值,能夠對傳承和發展提供必要的理論支持。作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巴人體育文化符號,是中華優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發揮其價值,也是豐富民眾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手段。在實施健康中國戰略實施的背景下,利用其體育健身價值是促進體質健康的良好路徑。巴人作為主要分布于西南地域的重要歷史族群,其所創造的文化價值不可估量。在宣漢羅家壩巴人遺址、重慶巫山大溪遺址和云陽李家壩遺址等都有巴人生活器物、祭祀等生活寫照,這是巴人社會歷史、生活環境以及文化發展的最直接的證據,對于溯源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來源具有重要價值。隨著我國對文化重視程度的不斷加強,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將成為國家或民族的重要財富。各地域對于文化的保護和挖掘力度空前高漲,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常態化的展演活動為解決巴人體育文化符號的消弭和文化再造提供了良好的空間,使巴人體育文化符號在當代社會中的影響力得到不斷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