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隱
時常會想起,我們同學的那段日子,算得上我后來人生的豐厚底子,想起我們說過的話,要成為怎樣怎樣的人,想想這些,沮喪的時刻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誰能想到我會在一次葬禮上邂逅年少時的閨蜜。
二十多年沒見了,又戴著口罩,我們還是在目光相觸的瞬間,認出了彼此。她的眼里似有小火苗在閃動。儀式結束后,我們沒有跟隨大部隊去聚餐,而是另外找了一家餐廳坐下。
“哎呀,你怎么一點也沒變。”她說。
我想說,你變得蠻多,但沒有說出口。年少時,她外貌出眾,眼睛大而明亮,鼻子秀挺,現在,人到中年,還是那么美,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我的下巴,還有這里、這里,整過了……”她的坦誠一如往昔。美人居然如此任性!
剛認識時,她是個靦腆的女生,上課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臉會紅到脖子,聲音像蚊子哼哼。下課很少和同學扎堆,一個人安靜地看書,我走過時發現是本我也喜歡的小說,于是和她交談起來,漸漸地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閨蜜。每天上學,她都早早地站在我必經的路口等著,傍晚和我一起沖出校門,奔到街角水果店喝一瓶冰鎮橘子水,再慢慢走路回家。
她會問我一些功課上的問題,也會和我分享誰誰誰又給她寫了情書,在我情緒低落的時候逗我笑。有段時間,我們總能看到一位戴禮帽、穿長大衣長裙的女士,這種打扮在當年可不多見,更吸引人的是她特有的氣質。我們一臉憧憬地別轉頭看她,一致決定,以后也要成為這樣別致的人,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稀松平常的少年時光,隔了漫長的歲月回頭望,才發現因著彼此的陪伴,那都是些閃閃發光的日子啊。
她喜歡看書,成績卻在班里墊底,不出所料,沒有考上本校的高中部,去了一所技校,不久就去廠里實習,然后正式上班。她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我買了一件有漂亮領子的白襯衫,而我疲于應付高中的功課,很少跟她聯系。她有一次來學校看我,帶了熱乎乎的糖炒栗子。等她走后,和我關系親密的男同學湊過來打聽是誰,得到答案后說,我就知道,重點高中的女生,哪有這樣漂亮的!我在心里翻了兩個白眼,這兩個人,都不想睬了。
在我大學期間,她結婚了,說是和她車間主任的兒子。我收到了請帖,卻沒有去參加婚禮。在她娘家老房子拆遷后,徹底失去了聯系。
之后的事情,都是這次見面,她補敘給我聽的。當年有家金融機構征用她們廠的地皮造房子,優先錄用廠里的年輕職工,她就是其中之一。從那時候起,她開始上心學習,遇到欣賞她的上司,愿意教她,栽培她。又去讀夜大學。一點一點地,才有了今天的成績,當了金融機構的高管,正準備跳槽,一把年紀了還在挑戰自己。
和那位車間主任的兒子早已分手,對方有點大男子主義。她身邊有異性伴侶,但沒有再次選擇婚姻。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長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哪怕成長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
說到這里,她招呼餐廳的領班,對他說,海鮮有點不新鮮呀。當他提出要幫我們換一份時,她說不必了,我們沒關系,但是海鮮不新鮮,會影響店里聲譽,要注意呀,要是別的客人也反映一定要重視。她說話的時候,我看著她的側臉,感到有點陌生,這樣干練沉穩,不像我認識的她了。
“我很想念你,在微信上找過你。時常會想起,我們同學的那段日子,算得上我后來人生的豐厚底子,想起我們說過的話,要成為怎樣怎樣的人,想想這些,沮喪的時刻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你一點沒變。”她又說。在聽了她的經歷后,我不知道應該對我的“沒變”喜還是憂。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這些年,你過得順利,家庭幸福,兒女稱心,所以才會沒怎么變呀。”
道別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擁抱了我。
“別再失聯啦!”我說。
“我們,從未失聯過……”她說。
東紅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