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父母一直老去

張繭

趕緊幾步追上去，扶著父親：“爸，我們回家。”他滿臉歉意地看著我，“兒子啊，真的不中用了，唉。”那一刻，我決定不再奢求他能夠記起回家的路了。

父親，終究是無可奈何地老了。

前些日子，我把父母從城里接到我郊區的家里小住。那天，陽光暖暖地照著，窗外春色正好。父親吃完早餐，說是一個人到小區走走。這么好的天氣，適合出門散心，大家都沒在意。兩個多小時過去了，父親仍沒回來。我撥通他的電話，父親的聲音有些焦急：“我轉了四五圈，就是找不到家。”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我趕緊跑出去，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岔路口，看到了正在四處張望的父親。見到我，父親孩子般地松了口氣，“房子都差不多，到處都是樹，記不清回家的路了。”我這才想起，昨天他也是出門好久才回的家，回去就倒在沙發上不動了，想必也是找了好久。看來，醫生說的老年癡呆，已經無法阻攔地落到了79歲的父親身上。

父親原來身體一直很好。隔段時間，他就會和母親一起來我這里小住，侍弄房前屋后的小塊菜地，冬播蘿卜夏收豆角，日子悠閑而愜意。不料4年前，父親不幸腦梗中風。入院治療一段時間后，恢復得不錯，能走能吃，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不過我也發現，生病后的父親，記憶力明顯衰退，記不住東西，到菜市場買菜，還經常把50元的鈔票當10元的用了。為了防止意外，我特意為他做了一塊胸牌，留下了地址電話，叮囑他隨身帶著。還好，這幾年，父親基本都能按時回家。

吃完中飯，我故意提議，全家人一起出門，在小區里踏青賞春。我帶著父親一直在家附近轉悠，一遍遍地告訴他：這里有個三角形的小花園，朝前走有兩棵大樟樹，前面房子墻壁上牽滿了爬山虎，再過去就是我們的家。父親一邊聽，一邊記，自己還左顧右盼不停地尋找參照物。看得出，他在用心把這些特征努力刻進腦海里。

回到家里，父親提出，自己再出門鞏固一下記憶，我點點頭。目送他出門后，我快速繞道悄悄跟在他身后。在小區幼兒園，父親開始數著岔路口往家走。或許是走了一天，累了，他的腳步明顯開始蹣跚。一個，兩個，都對了。在第三個路口，父親又開始猶豫，不知道該是往左還是朝前，我看到他使勁地捶打自己的后腦勺。我鼻子一酸，趕緊幾步追上去，扶著父親：“爸，我們回家。”他滿臉歉意地看著我，“兒子啊，真的不中用了，唉。”那一刻，我決定不再奢求他能夠記起回家的路了。我平靜地說：“爸，以后出門記得帶胸牌和手機。”我知道，父親已經努力了。

那段時間，朋友圈里一篇文章《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正在瘋狂地刷屏。文中，兒子寫給已故母親的清明祭文尤其讓人淚目：

小時候，媽媽的膝蓋是

扶手

我扶著它學會站立和行

走

長大后，媽媽的肩膀是

扶手

我扶著它學會闖蕩和守

候

離家時，媽媽的期盼是

扶手

我扶著它歷經風雨不言

愁

回家時，媽媽的笑臉是

扶手

我扶著它洗盡風塵慰鄉

愁

媽媽沒了

我到哪兒去尋找

我依賴了一生的這個扶

手

………

字里行間，濃濃的思念之情讓人唏噓不已。

確實，父母走后，時常掛念追思，甚至后悔莫及。然而，我們為什么不趁父母健在時珍而重之，盡自己所能，多陪伴、孝敬父母呢？

我們忙于工作，看上去這是疏遠家人的最佳借口；我們忙于交際，朋友的一個電話就能把我們從父母身邊偷走；我們忙于創造我們的未來，但卻不曾想過，當我們夢寐以求的未來到來時，父母還有多少時間能陪在我們身邊？

記得曾經看過一段話——“你不記得你初試啼聲時脆弱的樣子，但是父母記得；你不記得你蹣跚學步時跌倒的無助，但是父母記得；你不記得那些在你年幼時無眠的夜里，藏著多少父母的深情；你不記得你如何哭泣，又如何被安慰，但是那種你不曾體會的心疼，父母記得。不過，總有一天父母會忘了他們年輕時的喜悅，這時，也請你一定要記得！”

說得真好！

扶著父親慢慢開始佝僂的身子，我們一步步朝家里走去。我似乎看到了40多年前，父母也是這樣一步步扶著我，邁開了人生的步子。是呵，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或許有很多事情我們都做不到，但是，我愿意像此刻這樣，簡簡單單，陪著父母一直老去。

阮山摘自《湖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