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哲學思想闡揚

王 曾

《管子》一書被認為非管仲所著。然而作為春秋時期政壇上的重要人物，管仲富國強兵的經世思想對當世及后人都影響深遠。到了戰國末年，關于《管子》的篇章已經在社會上廣為流傳。至漢朝成帝時，劉向領校群籍，廣備《管子》眾本，刪去重復的篇章，定為八十六篇。今本《管子》名為八十六篇，但《王言》《諜失》《正言》等十篇有目無文，實際上現存七十六篇。《管子》中有沒有管仲的遺著，史學家眾說紛紜，但都是根據《管子》文筆及思想的推測而已。但有一點是為大家所肯定的，那就是《管子》中保存著關于管仲思想的真實材料，也就是說《管子》中確實有部分管仲本人的思想。《管子》一書就是依托管仲而題名。管仲思想是《管子》思想的源頭，但不僅僅包含管仲思想。《管子》思想百家交匯、內容龐雜，本文主要從本體論、認識論以及人性論三個方面對《管子》所蘊含的哲學思想加以闡揚。

首先，從本體論的角度來看，《管子·水地》記載：“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據此，有人認為在這里提出了“水是萬物本原”這一本體論的說法，并與西方哲學家泰勒斯提出的“水是萬物的始基”這一哲學命題進行比較，認為管仲的以水為萬物之源的本體論哲學思想比泰勒斯早。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我們雖然要肯定《管子》哲學思想的積極意義，但也不可斷章取義。該篇中同時又記載道：“地者，萬物之本原，諸生之根菀也。”這里又表明地是萬物本原。另外，在《四時》篇中又言：“道生天地。”既說水是本原，又說地是本原，而“道”又“生天地”，顯然這中間的邏輯關系是矛盾的。這個矛盾，可用牟宗三先生《中國哲學十九講》中所講的工夫實踐論來解釋。很明顯，《管子·水地》是從作用的層面來描述水和地的重要性，著重體現了水對于生命的意義，也表達了地是生成萬物的根本來源，土地的基本功能就是生養萬物。因此，《水地》篇里面講水、地是萬物的本原并不等于哲學本體論所說的本原，而是從二者的作用和功能層面對它們進行的肯定與解釋。不可否認的是，《管子》中關于水和地的描述認識到了萬物的創造者并非具有人格的天神，而是自然界的物質。在周代以前，人們對于很多自然現象無法解釋，就用天神的意志來解釋，這顯然是不科學的。《管子》以自然解釋自然，這顯然是一種進步。在人類早期的“軸心時代”，西方誕生了大量的哲學家，這些哲人用自然（如火、水）來解釋自然，而后發展成為相應的思想體系。而這一時期的中國，大約處在春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爭鳴，通過中國視角的“通孔”，開始關注的是生命、是人，所以更多的是從道德的角度開始了中國哲學；同時，也有諸子開始用自然解釋自然，雖然沒有發展成為完全理性的哲學體系，但也代表了這方面思想的進步。作為萬物根本的“道”是如何生成萬物的呢？《心術上》篇記載：“虛無無形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天之道，虛其（而）無形。虛則不屈（竭）；無形則無所抵牾。無所抵牾，故遍流萬物而不變。”可見，“道”是宇宙間最初的、虛而無形的，同時又具有“大無外，小無內”的物質性規定的本原，它無處不在，同時還體現了有限與無限的統一。“一人用之，不聞有余；天下行之，不聞不足。”（《白心》）“道生天地”具體表現出來就是由天地之精氣生出萬物。“精也者，氣之精者也。”“凡物之精，化則為生。下生五谷，上為列星。流于天地之間，謂之鬼神；藏于胸中，謂之圣人。”（《內業》）精氣無往而不在，卻又不可捉摸，世間事物和現象是“精氣”變化的結果，不管怎樣變化，都不改變“精氣”的存在，而“精氣”是“道”的具象化。

其次，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管子》把認識主體和客體看成是認識事物的一對范疇。《心術上》中對認識主體和客體做了區分，主體即為“此”，客體即為“彼”。在《業內》里說：“人能正靜，皮膚裕廣，耳目聰明，筋信而骨強……敬慎無忒，日新其德，遍知天下，窮于四極。”認為人是可以“遍知天下”的。而要實現知彼，就要“修之此”。“修之此”，也就是說如何提升“此”主體的修養以更好地實現認識“彼”。《心術上》中這樣解答道：“人皆欲知而莫索之，其所以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修之此，莫能虛矣。虛者無藏也。故曰，去知則奚率求矣，無藏則奚設矣。無求無設則無慮，無慮則反覆虛矣。”可見，修“此”的關鍵在于“虛”，就是使心中處于無所保留的狀態，虛是圣人得道的狀態，故“夫圣人無求也，故能虛”（《管子·心術上》）。另外，《管子》里還強調了心“靜”的重要性，“心之在體，君之位也”，心的狀態達到靜，也就是不煩不躁，以靜制動，靜觀其變。“凡道無所，善心安愛。以靜氣理，道乃可止。”“心能執靜，道將自定。”（《內業》）因此“靜”和“虛”一樣，是修“此”的關鍵，是得道的狀態之一，同時也是修養以得道的途徑。在《管子》里，看到了認識主客體之間的關系，認識客體“彼”和認識主體“此”彼此獨立又有密切關聯，這種關聯的重點在于修“此”以更好地認識客體“此”。《管子》的認識論思想尚未形成完備的體系，但卻豐富和發展了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對當時及后世都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另外，在這些認識論中包含了很多具有辯證性的思想，而這些思想和社會與人生有著密切關聯。《樞言》篇中記載：“賤固事貴，不肖固事賢。……賢之所以能成其賢者，以其賢而事不肖也。”“以卑為卑，卑不可以得；以尊為尊，尊不可以得。”這里把貴賤、尊卑等相對的事物看成是對立而存在的，并且對立面互為前提、相互依存。另外，還看到了對立雙方有向對立面轉化的可能，比如：“惡者，美之充也。卑者，尊之充也。賤者，貴之充也。”“愛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樞言》）“奮盛，苓落也，盛而不落者，未之有也。”（《宙合》）善惡美丑、尊卑貴賤、愛憎德怨等都可能向對立面轉化。人如果驕傲自滿，放縱自己的行為，長處也有可能轉化為短處。“人之自失也，以其所長者也。故善游者死于梁池，善射者死于中野。”（《樞言》）大自然也遵循對立統一、相互轉化的規律，如《白心》里講道：“日極則仄，月滿則虧，極之徒仄，滿之徒虧。”可見，在《管子》中包含了豐富且極具智慧的認識論思想，在這里無法一一列舉，僅從上述篇章中窺見一二。

最后，從人性論的角度看，在《管子》這部古老的典籍中，對于人性的本質和特點有著深刻而獨到的見解。在《管子》中有大量關于人性的論述：“人之性，善而欲利也，不抑則不善，于是有道術。”（《禁藏》）“人之性，惡而欲勞也，不抑則不善，于是有刑政。”（《法法》）“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和乃生，不和不生。”（《內業》）由上可知，《管子》并沒有主張人性本善或本惡，而是從多個角度探討了人的本性和行為動機。它認為人的本性中既有追求利益和安逸的一面，也有渴望生存與和諧的一面。這些本性并非純善或純惡，而是在后天的環境與教化中得以塑造和改變。《管子》又曰：“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這段話的意思是，百姓若不富裕就無法滿足其物質需求，若不進行教育就無法順從其本性。因此，確立君主的統治地位后，必須讓百姓的物質需求得到滿足，同時也要對百姓進行教育，使其本性得到歸正。這樣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不會陷入困境。在這里強調了人的可塑性，即通過適當的教化和規范，人性可以向善或惡的方向發展。這一點與“性善論”和“性惡論”有所不同，顯示了《管子》對人性全面和深刻的理解。在人性論的基礎上，《管子》進一步探討了治理的問題。它認為，人性固然有自私、貪婪的一面，但這也是人類社會得以發展和進步的原動力。正因為有自私的心態，人們才會去努力爭取，去創造和進步。但當這種自私超過了一定限度，便會導致社會的混亂和不公。因此，治理的關鍵在于找到平衡點，既不過度壓制人的本性，也不放任其肆意發展。那么，如何實現這種平衡呢？《管子》認為，道德教化和法制規范是不可或缺的兩翼。通過教化引導人們向善，通過法制規范抑制惡行，二者相輔相成，共同促進社會的和諧穩定。值得一提的是，《管子》并沒有將人性完全置于道德的框架內進行考量，而是更加注重其實踐性和現實性。綜上所述，《管子》的人性論思想是一個全面而深刻的體系，它不僅關注人性的本質屬性，還注重人性的實踐性和社會性。同時，《管子》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視角來看待治理的問題，即從人性出發，通過道德教化和法制規范促進社會的和諧穩定。這種思想不僅在古代具有重要意義，在當今社會仍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和指導價值。

《管子》作為先秦時期的重要文獻，不僅是中國古代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領域的集大成者，更在哲學思想上有著獨到的見解。其價值不僅在于對古代社會的指導，更在于對當代社會的深遠啟示。首先，從本體論的角度看，《管子》強調了物質的重要性。它認為，物質是萬物生成的根本來源，是其他一切事物存在的基礎，強調了“氣”的流動和變化，這種思想對理解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特別是宋明理學和道家思想有著重要的啟發意義。此外，《管子》對于中國古代的自然哲學和科學思想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例如，在醫學、農學、天文學等領域，都可以看到對“氣”的流動和變化的探討和應用。這種對物質重要性的強調對于當今社會依然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在當代社會，隨著科技的發展和消費主義的盛行，人們往往過于追求物質享受而忽視了物質本身的價值。而《管子》的本體論則提醒我們，物質不僅是生活的必需品，更是推動社會進步和發展的重要動力。其次，《管子》認識論思想強調了認識主客體之間的關系，并清晰地看到了事物之間的對立依存關系。由于主客體之間存在區別，就需要認識主體不斷修養以更好地認識客體。認識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但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需要不斷提升自我修養以更好地實現對客體的認識。另外，事物之間的對立依存關系是會發生轉化的，這種思想啟示我們，在認識事物時應該保持謙虛謹慎的態度，承認自己的不足和局限性，并且要不斷修養自我，以更好地發揮主體的認識作用。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片面性和主觀性，才能更客觀地認識和理解事物。最后，《管子》一書對人性進行了獨特的解析，這一解析為我們提供了理解和應對人性復雜性的有力工具。《管子》基于人性的復雜性，提出通過教化和規范使人向善的觀點。這不僅提醒我們要關注個體道德培養的重要性，還強調了教育與規范在塑造個體品行方面發揮的重要作用。這種思想不僅在當時具有重要意義，對于現代社會治理也有著深刻的啟示意義。

總的來說，《管子》的本體論、認識論和人性論思想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理解中國古代文化、政治、倫理、教育等方面都有著重要的價值。同時，它也對后世中國的哲學思想產生了深遠影響，成為中國古代思想的重要基石之一，對當代社會諸多領域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