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覺空間的媒體融合新路徑
——以新華社“聲在中國”為例

□ 魏驊 樸文琳 鄭思琳

在眾聲喧嘩的媒介場域中，主流媒體如何放大自己的音量，讓自己的聲音被受眾清晰地聽到？如何通過更直抵人心的內容和受眾建立聯系？在媒體融合邁向下一個關口的當下，如何與受眾建立更緊密的溝通？

技術高速發展的背景下，隨著前沿媒體技術發展，受眾獲取信息的渠道、方式、方法愈發廣泛。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技術的發展都是圍繞著需求展開的。媒體通過技術手段實現發展，最終落腳點也在于解決人的需求。面對越來越挑剔的媒體受眾，基于最小顆粒度的內容運營去實施內容戰略，成了媒體融合非常重要的支點。在當下早已飽和的媒介市場中，受眾的時間已經被完全瓜分。因此，在時間的量上尋求突破已近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在時間的量背后，時間的質卻有所不同。媒體生產者提供的不同內容會相應地帶給受眾不同的黏性和不同的關系。在這一前提下，媒體提供的內容顆粒度越細膩、體驗越豐富，受眾感受到的信息熵越高，就會對其產生越高的依賴，建立起更加緊密的關系。

一直以來，視覺都是傳播的主流媒介。從早期的報紙、雜志到大眾傳媒時期的電視，無論是新聞生產還是使用環節，“視覺”永遠都是關注的核心，目前所有的新聞組織與生產機制也都重點圍繞視覺展開。而視覺與聽覺本應是同等地位的感官，二者作為個人感知周圍環境的重要媒介，共同塑造了人對世界的全部認知。視覺長期以來在傳播領域的霸權地位使得聲音完全成為視覺的附庸，但同樣是由于這種感官序列的長期失衡，使得聽覺也成了一座未被開采的富礦。在媒體融合已將傳統媒介所有能挖掘的可能都嘗試完全后，聲音或許會為其開辟一條全新的路徑。

一、從聲音到聽覺空間

（一）聲音的第一性

聲音不僅僅承載著信息，同樣有其音色、音量、音調等。聲音的審美接受主體（聽眾），無時無刻不在通過聲音的頻率、響度、起伏體驗著聲音中的情與境、真與理，將聽眾的本質力量對象化到聲音藝術中，充分調動聽眾的情感、想象，從而獲取較高的審美體驗，甚至聽眾自身體驗出的豐富含義會比創造者給予作品的意義更全面與深邃。聲音的接受者并不是被動地、消極地接受著藝術的感染，而是積極地、主動地調動著自身的思想認知、生活感悟，再通過接受者的理解和聯想，完成對聲音藝術的二度創作，從而更好地完成對作品的鑒賞。

聲音作為媒介，是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中介，既是人感受周圍世界的一種尺度，也是人涉入世界的一種方式。步入新媒體時代，以FM類App、車載音響為代表的移動載體賦予了聲音隨聽眾移動的屬性。曾獲得“為信息時代命名”的高度評價的曼紐爾·卡斯特在其代表著作《網絡社會的崛起》中曾以“流動空間”作為現代性社會的代表特征。在他的理論中，相比影像，聲音更適合作為流動空間的物質組織。聲音作為天然具有流動屬性的媒介，在技術的賦能下不僅能實現無遠弗屆的傳播，更具備了超越時空的現代性。如今，視覺系的視頻媒介也開始充分挖掘流動特質，“短視頻”“直播”等移動視頻形式大受追捧。智能設備的普及同樣使“流動”開始成為受眾的特征，內容生產者與受眾之間的空間場景和距離都產生了變化。從報紙到新聞類App，從廣播到耳機，從電視機到短視頻，單向度的媒介傳播開始變為個性化、互動化的觀看收聽。正如美國科技類雜志《連線》創始主編凱文·凱利所言，科技的發展是給人們更多的選擇。互聯網便賦予了人們選擇和表達的自由，并通過這一自由的選擇強化了個體私密空間。現代聽覺媒介使得聽覺空間和聽覺“風景”流動了起來，聽覺作為媒介形態應該被給予更多關注。

（二）聽覺空間

“聽覺空間”的概念由媒介理論家麥克盧漢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發表的《聽覺空間》一文中提出。在他看來，每一種媒介都是對人類特定感知的延伸，而在人類的視、聽、觸、嗅、味五覺中，視聽覺的延伸是媒介演化歷史的主旋律。在這兩種感覺之中，麥克盧漢超越了歐幾里得意義上的幾何空間，認為聲音通過聽覺的感知，也能營造出另一種形態的空間，即“聽覺空間”，這種空間相對于封閉的、靜態的、割裂的視覺空間，是開放的、動態的、整體的。

在前文字時代，可以認為人類已經處于“聽覺空間”中，言語和聲音媒介是視覺最主要的延伸。然而隨著字母表的發明，人們“不斷試圖對聽覺空間進行視覺轉換”，言語可以被象征符號進行書寫和傳播，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聲音被文字符號所取代，視覺得到進一步延伸，并可能與其他感覺分離。隨后，印刷技術的普及增強了這種效果。進入電子媒介時代，電影、廣播、電視再次將聲覺置入傳播過程中。麥克盧漢認為，這些電子媒介所具有的共時性特征和信息流動的加速瓦解了原本的空間統一體，碎片化的空間需要多種感覺的互動才能得以重組，于是曾經被視覺壓抑的其他感覺恢復了，“聽覺空間”再次重現。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階段，聲音仍然是被忽略和被壓抑的。

麥克盧漢沒能見證數字時代的到來，但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極具啟發性。媒介環境學派的繼承者保羅·萊文森認為，“賽博空間就是聽覺空間”，只不過這個版本“在一些主要的方面就和那些舊媒介分道揚鑣了”。國內學者季凌霄在《從“聲景”思考傳播：聲音、空間與聽覺感官文化》一文中提出了對“視覺霸權”的批判，強調了聲音作為媒介的空間意義，認為這種研究是“從空間與使用者的感官來考察聲音環境，以及經由人的聽覺方式而在內心形成的對此聲音環境的印象”，并將其納入傳播學研究范疇中。喻國明在《“聲音”作為未來傳播主流介質的洞察范式——以用戶對語音新聞感知效果與測量為例》一文中通過對語音新聞的量化分析，認為“隨著人工智能與傳媒產業的深入結合，聲音作為未來傳播主流介質成為可能”。如今，我們生活在一個聲音建構而成的空間中，并且隨著信息技術的迭代，聲音媒介將不斷進化，聽覺空間將越來越趨于多元化。從智能音箱到車載電臺，再到聽覺技術與設備的不斷升級，語音互動、聲音伴隨等熱門領域預示著聲音很有可能成為未來的主流媒介形態之一。

二、聽覺空間的實踐

聲音媒介是當前媒介融合的內容突破口之一。當然，在擁有了內容這一核心競爭力后，媒體生產者還要關注如何對內容進行精細化的運營。這一步決定了內容是停留于觀賞層面，還是能夠有更豐富的應用場景，甚至實現受眾與生產者共同進行內容共創，為后續的組合鏈接、再生產、再創作提供豐富的素材，打造出專屬于新聞產品的“生態環境”。

目前，已有不少主流媒體關注到聲音媒介的特殊性。2020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推出了以5G技術作為支撐的聲音新媒體平臺——“云聽”，作為對廣播基本職能的拓展，為廣播在新時代的創新性發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新范式。新華社作為黨的新聞輿論工作重鎮，始終站在傳媒變革的“入口處”，敏銳捕捉到了聲音的獨特優勢，進行了一系列嘗試。

以新華社“聲在中國”為例。從2019年起，團隊大膽嘗試不再將聲音作為融媒作品的輔助，而是以聲音為核心打造融媒體產品，探索媒介融合的新理念、新機制、新實踐。

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十三五”規劃收官之年，也是脫貧攻堅決戰決勝之年。這一年10月，新華社“聲在中國”傾力打造一個專門收集聲音的移動博物館，從新華社整裝出發，深入脫貧攻堅一線采集聲音。這一次實踐正式突破了“聲音”以往在媒介產品中的附屬性，而是利用新華社長期的、豐富的報道資源和“聲在中國”的平臺資源，發起“中國聲音博物館”品牌，建立強大聲音語料庫，為后續生產“聲音”類產品的可持續性提供基礎。先進的聲音融合理念也啟發了后續聲音類視覺產品的誕生。

為了將聲音的特點發揮到極致，新華社“聲在中國”對聲音新聞的探索沒有止步于單純的產品制造，而是通過與各大研究院校、技術類團隊、互聯網平臺的合作，致力打造聽覺空間生態鏈。從聯合網易云音樂推出首部聲音紀錄片《溫暖的聲音》，到與騰訊合作連續推出“尋音中國味”“熱歌征程”小游戲、《祝你生日快樂》祝福星愿等走紅青年群體的爆款產品，再到與中央音樂學院聯手打造“空中音樂廳”、延安藝術節系列等叫好又叫座的品牌，“聲在中國”突破意識壁壘、技術壁壘，構建起了多層次、多形態、共同發展的聲音類新媒體產品格局，形成了聲音融合媒介生產的新機制。

在新理念和新機制的引導下，“聲在中國”持續發力，借助技術升級，將聽覺空間在媒介融合領域的實踐不斷推向縱深。2020年8月，“聲在中國”推出“不曾遺忘的符號”系列非遺音樂微紀錄片，以跨界融合的全新方式，分別邀請六位非遺音樂藝術家與青年正能量歌手跨界合作，打造了六部非遺經典選段與現代音樂全新融合的聲音融媒化產品，充分發揮了音樂融媒體產品可循環傳播的特點，依靠超高的復播率，幾度登上熱搜榜前三名。這一成功實踐也讓“聲在中國”充分認識到聲音媒介的潛力，隨后在技術上尋求突破，打造新華空間音頻工作室首個完整使用“新華空間音頻”技術完成的新聞專題片《心潮》，從現場錄音師使用的空間音頻拾音系統，到音頻后期工作中所使用的空間音頻聲場調節軟件，全部由“新華空間音頻”自主研發的軟硬件系統完成。針對影片中使用的部分歷史畫面，采用聲音修復與“空間音頻”再造，展現了技術賦能下的全新新聞形態，更打造出了一條從一“官”傳媒到多“官”傳媒的聽覺空間樣板實踐機制，讓聲音媒介在信息技術的次世代創造更多可能。

三、對我國媒體融合的未來展望：聽覺空間新圖景

（一）建立廣泛連接，將聲音新聞產品推向更多平臺

此前的媒體融合產品打造過程中，中央和地方主要新聞單位大多采用“借船”和“造船”相結合的模式。

“借船”即借助第三方網絡技術平臺生產、分發和推介自己的內容，形成自己的產品，也可以視作傳統媒體的網絡版，如在微博、抖音等社交平臺上開設賬號。

“造船”是指打造自己掌控的媒體融合產品。如人民日報建設了人民日報客戶端；新華社傾力打造新華社客戶端，又于2015年6月推出新版，同時以新華社客戶端為龍頭建立了我國最大的黨政客戶端群；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建設了以央視新聞、央視頻、央視體育等客戶端為網絡節點的媒體融合產品體系等。在這一階段，傳統媒體與網絡新媒體有了生產互動與生產融合，但仍舊缺乏自身的品牌建設。

在過去近十年間，通過“借船”“造船”雙輪驅動，各媒體最大程度利用互聯網的開放性資源聚攬用戶、提升影響力，又發揮自身的優勢，打造了不少拳頭產品，由此形成布局合理的傳播矩陣，為媒體融合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但隨著媒體融合向深水區邁進，曾經簡單的“借船”+“造船”的模式已顯得有些動力不足。“借船”模式中媒體依附于第三方平臺，只能做內容提供商，產品影響力難以轉化為實際效益；“造船”模式又一直苦于缺乏微博等大眾社交平臺的廣泛影響力，無法持續拓展傳統媒體在互聯網用戶中的滲透率。如何立足自身稟賦，充分發揮原創內容生產優勢，整合各方資源，在激烈競爭的市場中鍛造自身特色，走出一條差異化的產品建設之路，是主流媒體邁向媒體融合下一階段必須考慮的問題。

此前，新華社已經在資源整合上做了嘗試，從國家通訊社的獨有優勢出發，舉全社之力打造新華社客戶端，在全國簽約建設了1000多個黨政企客戶端。目前，新華社客戶端不僅是一個中央媒體平臺，也是各地黨政機關在移動互聯網發布政務、服務信息的統一平臺。新華社可以發揮資源優勢，將自有內容要素、傳播要素進行廣泛連接，不局限于微信推送，新華社App、抖音、快手、B站、微博、視頻號都可以作為聲音新聞產品實踐的新戰場，用聲音新聞打開突破口，讓媒介融合的事業真正實現生態化升級。

（二）依托技術優勢，打造感官體驗空間

5G、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量子科技……時至今日，媒體從業者已經有太多的技術方式可供篩選利用，市面上也已經有許多“吃螃蟹的人”給出了新技術應用于媒體領域的解題思路。技術進步是媒介融合新時代的入場券。但要真正進入下一個階段，從業者不應該只關心技術，也要關心體驗。要不遺余力地將新技術融入新聞策劃、制作、傳播的全流程，在矩陣構建與平臺塑造上下苦功夫，贏得和服務更多受眾。對聽覺空間媒介化的未來設想中，就包括借助技術手段打造聽覺元宇宙。聲音自身由流動性帶來的伴隨性特征，再借由人工智能技術的效果，一定可以帶給受眾越來越貼近真實生活的感受，不斷改善主流媒體和受眾之間的交互關系，讓主流媒體與受眾之間也實現真正的融合。

新傳播技術發展之余，新冠肺炎疫情的次生效應也在持續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習慣。常態化疫情防控在潛移默化中培養了人們在線辦公、學習、生活等數字行為習慣與能力，為虛擬社會的構建打下了堅實基礎。無論是元宇宙還是Web3.0，圍繞數字技術的虛擬社會探索實踐已經展開。在這樣的背景下，感官體驗將在技術發展的不斷助力下獲得長足提升，用戶也將在虛擬世界實現具備沉浸感與臨場感的體驗。以元宇宙為代表的虛實融合類新聞產品也可以成為主流媒體下一個關注的新領域。下一步，也可以期待通過算法模型的不斷優化，形成對媒體融合的增值體系。例如，通過算法計算出哪些連接可以與聲音新聞的特性搭配出更好的傳播效果。

四、總結

美國學者保羅·萊文森在《人類歷程回顧：一種媒介進化理論》中曾提出過“媒介演化規律”，即：隨著人類技術的不斷進步，其媒介發展特征是越來越回歸人性化趨勢，媒介技術不僅是人身體某部分的延伸，甚至還能復制人的感知與認知模式。萊文森認為，媒介的演化趨勢符合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人是媒介所處的自然環境，而媒介則在人的選擇下優勝劣汰，萊文森稱之為“人性化趨勢”，即媒介的演化方向應該是對人性的滿足。作為媒介的聲音不僅賦予了人“千里耳”的能力，還能成為移動場景下人的陪伴者，給人美的享受、引領人的思想，同時也激發著人的創造力。

從大眾傳播時代聲音的“隱身”，再到智能技術的來臨為聲音媒介的回歸提供契機，聲音媒介本身已經歷了新與舊的迭代，也從最初的單一聽覺空間發展為多時空交錯的媒介形式。隨著數字技術與建設理念的日趨成熟，一個嶄新的數字文明時代已近在眼前。可以想象，未來從私人領域到公共領域，從現實世界到虛擬空間，聲音媒介將無處不在。而新聞工作者尤其需要有在風云激蕩的浪潮中踏浪揚帆的遠見和勇氣，提前謀劃、超前規劃，謀定而后動，用我們的產品為時代保留聲音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