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中國詩人才是“嬉皮士鼻祖”

佚名

中國文學(xué)史上有很多隱士文豪，比如晉代詩人陶淵明，比如唐代詩人王維……不過，像寒山這樣“神秘”的人物少之又少。

神秘并不妨礙他的偉大。縱觀文學(xué)史，沒有一個詩人像他一樣可以影響國外的文化運動和社會運動。20世紀50年代美國“垮掉的一代”的文學(xué)流派將中國詩人寒山奉為精神領(lǐng)袖，而10年后延續(xù)著“垮掉一代”思想的“嬉皮士運動”更是將寒山視作運動的精神來源。

唐朝的無名之輩：一直未解的身世之謎

寒山，又稱寒山子，唐朝咸陽人。一生仕途坎坷，人生變故多舛。他游蕩四海，天地為家。最終落腳天臺山，隱居一生。

寒山子的真實姓名已經(jīng)無從考證。至于出生年代更是千百年來未有之定論。

錢穆先生認為：“寒山詩歌富禪理，其人亦為禪門所樂引重，其生世當在大歷貞元間，不能上出貞觀。即就禪學(xué)發(fā)展及其詩風(fēng)格言，亦斷可無疑耳。今傳閭丘胤一序，顯為唐末人偽撰。”可見錢穆先生認為寒山出生在唐玄宗時期。

學(xué)者錢學(xué)烈在《寒山子年代的再考證》一文指出：寒山子生于唐玄宗開元年間，即725-730年間，卒于文宗寶歷、太和年間，即825-830年間。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都無法否認寒山的確存在過的事實。因為能夠查出他蛛絲馬跡的遺存都在他的詩歌之中：

五言·二七一

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

三字二十一，都來六百首。

一例書巖石，自夸云好手。

若能會我詩，真是如來母。

寒山在這首詩歌中說自己留下500篇五言詩，79篇七言詩，21篇三字詩，一共600首作品。因為隨手寫在巖石上和樹木上，很多遺失了。好在明代《唐音辛簽》收錄了寒山的詩歌六卷，有306首。

寒山寫詩歌，主要寫平常生活之所見，平常生活之所想，隨手可寫之處，便留下他的筆跡。他從未想過要名揚四海，留名萬代，卻被有心人收藏，從佛道之門傳給文人雅士，從華夏之地傳至四海萬方……

后人對他如此之高的評價，卻為何過了一千多年才發(fā)現(xiàn)這樣一位高人呢？

寒山的詩歌為何雪藏了一千多年？

寒山在正史之中沒有名字。沒有寒山的詩歌，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還有這樣一位高人存在過。

為什么他不被當時的社會所接受呢？主要在于他身份的尷尬。

他本來走仕途，可是科考不順，最后去隱居。很多人隱居都是找名山，這樣可以留下好名聲。可他卻從陜西咸陽行走幾千里到了東南沿海的浙江臺州，隱居在一個當時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天臺山，可見是“真隱”。

他悟道佛學(xué)，卻沒有出家；鉆研道教，卻沒有做道士。在當時，他是一個非儒非釋非道的獨行俠，他游離于圈子之外，卻時常批判這些圈子中的事。試想一個沒有朋友圈的人，自己開個帖子懟人，自然沒有人回應(yīng)他。

除了身份的尷尬，他的詩歌風(fēng)格也很尷尬。

唐朝時期的詩歌大家都知道，用詞用句十分講究，詩歌之中還會有大量的典故穿插，文人間唱誦的時候多半有一種情趣雅致。而寒山的詩歌則是通俗易懂，簡單直白。比如下面這首《有個》：

有個王秀才，笑我詩多失。云不識蜂腰，仍不會鶴膝。平側(cè)不解壓，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詩，如盲徒詠日。

就像這首詩中所講，他不用雅言，不顧及平仄，就像是打油詩一樣。這樣的通俗易懂，明白說話的詩歌肯定被認為登不了大雅之堂。

寒山的創(chuàng)作思想是拋棄格律，拋棄束縛，用最簡單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如：東家一老婆，福來三五年。昔日貧于我，今笑我無錢。渠笑我在后，我笑渠在前。想笑儻不止，東邊復(fù)西邊。

這樣一首描寫東家老婆的詩歌，誰會愿意傳頌?zāi)兀?/p>

不僅如此，他的詩歌里大量寫此類人物，比如“我見一癡漢”“我見百十狗”“我見東家女”等，這樣寫普通人的生活，用底層人的視角白開水一樣描寫生活，而且不用格律，更是被文人雅士所不齒，也不會被主流詩歌圈子接受。

到了宋代，有個人看到了流傳民間的寒山詩歌，還模仿寒山的文風(fēng)，寫了二十首，這個人就是王安石。另外一位叫張镃的宋代詩人將寒山奉為與陶淵明、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并列的詩壇“八老”之一。

這些都是個人行為，依然不能代表主流思想。可是喜愛禪宗的一些文人士大夫，漸漸發(fā)現(xiàn)了寒山詩歌中的“玄妙”，他的名字在歷史的長河里悄悄流傳著。

在清代，康熙年間編寫的《全唐詩》將寒山的名字放在釋家類榜首，此時，過了1000多年，他才被官方認可。

之后，他的一些學(xué)問也逐漸被后世認可。他研究莊老之學(xué)，道法自然，水到渠成，他與好友拾得被道教奉為和合二仙；他鉆研佛學(xué)，悟性極高，雖不愿出家為僧，但被后世尊為“文殊菩薩”。

之所以他在佛道兩界都有極高的評價，在于他的“隱”，在于他的“慧”。因為極少人能見到寒山的真面目，極少人知道這個人，所有的傳說都在于他詩歌中的表達。

可是這樣一個隱藏在中國文學(xué)史千年的人，又是如何被美國嬉皮士發(fā)現(xiàn)的呢？

寒山和嬉皮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淵源

寒山詩歌在康熙年間被官方認可之后，他的名字也沒有被廣泛傳播。到了民國初年，胡適作為新文化運動的發(fā)起人，他倡導(dǎo)白話文，倡導(dǎo)通俗易懂的文學(xué)。此時他想到了那位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倡“白話”寫詩的寒山。

他在《白話文學(xué)史》中寫道：“中國文學(xué)史上何嘗沒有代表時代的文學(xué)？但我們不應(yīng)向那‘古文傳統(tǒng)史里去尋，應(yīng)該向那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學(xué)里去尋，因為不肖古人，所以能代表當世。”

胡適在文學(xué)史中遇到寒山就像遇到知己一般，他立即將寒山詩歌寫入了自己編寫的文學(xué)史，把他和“三曹”、杜甫、“元白”相提并論。此時寒山得到了更多人的關(guān)注。

中國正統(tǒng)用了一千多年接受了寒山，可是日本卻恰恰相反。在南宋時期，日本已經(jīng)將寒山奉為“禪宗大詩人”。原因在于日本許多一流的詩人大多都是僧人，而且日本文化接受的中國古代詩歌中大多都偏向白話。比如白居易的詩歌在日本也很受歡迎。我們看《源氏物語》的時候，就能讀到大量的白話詩。

進入20世紀初，中國這邊新文化運動轟轟烈烈，寒山也被拉出來與傳統(tǒng)大詩人之名并駕齊驅(qū)。日本那邊出版的寒山詩集也不斷被翻印。在日本，光寒山詩集的注釋版本都有多種，可見研究之繁盛。

20世紀50年代，日本法西斯戰(zhàn)敗，戰(zhàn)后美國幫助日本重建經(jīng)濟。這時候禪宗從日本傳到了美國。而伴隨著禪宗的重要“僧詩”就是寒山的詩歌。

美國當時陷入越戰(zhàn)的泥潭，冷戰(zhàn)氛圍濃厚，麥卡錫主義的極端勢力橫行。大量年輕人失業(yè)，對美國主流社會不滿，對制度懷疑。他們嗑著大麻和致幻劑，穿著奇裝異服，排斥主流文化，標榜自我。

此時，從日本傳來了禪宗和寒山。敏銳的美國詩人加里·斯奈德在《常綠譯論》翻譯了24首寒山的詩歌。杰克·凱魯亞克認真閱讀了這24首寒山的詩歌，大受啟發(fā)。他在撰寫自傳體小說《達摩流浪漢》的時候，在小說扉頁寫了一句話：獻給寒山。

在這部小說里，他寫到自己是如何被斯奈德宣講的寒山詩所打動的，又是如何頓悟找到禪宗的修行方式的。這本書他講述了寒山精神，講述了自己和斯奈德的友誼被寒山思想緊緊聯(lián)系著。寒山成為他們的精神偶像。凱魯亞克在給“垮掉的一代”闡釋的時候，也以寒山的思想作為基本框架。

學(xué)者張法在《寒山詩：本來面目與尋謎之路》中指出：凱魯亞克把“垮掉一代”的思想置入寒山，將寒山變成了“垮掉一代”思想的代表。同時又把寒山思想注入到“垮掉一代”思想的內(nèi)容之中，讓“垮掉一代”的思想更為豐厚。

隨著凱魯亞克的出名和斯奈德24首寒山譯作的大量再版，寒山迅速在美國年輕人當中流行起來。寒山的“衣衫破舊，長發(fā)飛揚，隱居自然，瘋瘋癲癲”的形象，以及寒山儒釋道三者合一的智慧，魔幻般地被大量年輕人奉為精神偶像。這些有著類似形象的年輕人被稱為“嬉皮士”。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的嬉皮士們發(fā)起了轟轟烈烈的“嬉皮士運動”，它主要反對主流文化和主流生活價值觀。這場運動幾乎震撼了美國各個階層，起著一定影響作用的就是這位去世千年的中國唐朝詩人寒山。

寒山，不僅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他在山中隱居時常常“白日游青山，夜歸巖下睡”，偶爾“閑自訪高僧，煙山萬萬層”。這樣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和有著禪宗意味的生活態(tài)度，讓世人羨慕和敬仰。或許正因為他思想的超脫，才能夠被不同文化圈的人所接受。

（源自“星期五文藝”，有刪節(jié)）

責(zé)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