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江魚
有一種刀是長在嘴巴里的。刀的利刃呈帶狀,掩藏在喉嚨深處,能夠鼓打出任意節奏。刀柄長在人心上。刀偽裝得很好,時常穿著樸素的外衣,隨時變化著唯美的笑容,春風般的溫暖不漏絲毫殺氣。它們一旦瞄準目標,上下嘴皮開合間,唾沫橫飛,利刃出鞘?;蚴强车扼@心動魄,或是飛刀防不勝防,或是暗刀一擊扎心,或是蝴蝶刀寒光閃爍斬人于無形。
這種刀,臥底正義,專挑對方話語的病句亮鋒,斷章取義,以偏概全;這種刀,包藏禍心,專選對方思想的漏洞亮刃,角度刁鉆,刀狠刃辣。
這種刀,刀口上組裝著厚厚的變色鏡,樂于把方形劈成圓塊,把圓形琢成正方木;善于在鮮紅里砍出墨綠,在深綠中挑出殷紅。它們堅持躲在黑暗里,變換著顏色打量白晝。
在它們眼里,國王的專列和兒童的玩具是同一種機型,出自同一個機械師;在它們眼里,白馬王子和井底青蛙是同一個類別,白雪公主和天鵝肉出自同一個母胎。好與壞,對和錯,全憑出刀的心情。
它們火眼金睛,尤其善于從繁花似錦里明察蟲蚜而大張旗鼓定義殘花敗柳,尤其善于在成熟的果實上吹毛求疵而伸張正義刮骨療傷,尤其善于從濃妝艷抹里明辨斑點而點明破綻。抽絲剝繭只為混淆視聽,大刀闊斧只求蝘蜓嘲龍,舞刀躍馬只取尊己卑人。
這種刀,也常讀書試煉章句,它們把書本看做磨刀石,伏案挑燈,嘔心瀝血,只為欲加之罪磨礪鋒芒。刀影無情,于無聲處聽驚雷,于膿口處捅利刃,于落井處推石頭,于漏頂處灑大雨。它們常常把刀作為扁擔,而把真相切成一面大一面小,平衡與否取決于刀口偏向。
這種刀,雖然常常錦衣夜行,但也懂得拉幫結派雄壯聲勢狐假虎威。它們最拿手的招數是口蜜腹劍、糖衣炮彈、笑里藏刀,最嫻熟的戰術是偽善、捧殺、挖坑、甩鍋、造謠、挑撥,最高級的戰略是借刀殺人兵不血刃。佛口蛇心間,青梅竹馬也成盤中餐,琴瑟和鳴已作碎琴寒。事了拂衣去,匣里金刀血未干,論劈友,從不言敗。
更有甚者,憑借精湛刀法,隨心所欲,例無虛發。經過它們的“鬼斧神刀”,螞蟻取代大象一路西行,大象落魄為螞蟻步履維艱,獅子化身病貓半死不活,龍陷淺灘虎落平陽。天花亂墜,不求利己達人,只迷魚陷刀俎,流血只為一笑。
這把刀,也有軟肋,怕就怕“認真”二字。面對始終如一,它就沉戟折沙;親臨水落石出,它就繞道遠遁;遭遇棋高一籌,它就避重就輕;遇見帶金佩紫,它就趨炎附勢。
我怕刀,特別是嘴里的刀。傷痕累累中,我終于聽清了刀的警示。既然不做狼也成不了狽,刀聲鶴唳時,最好閉耳自迷,似懂非懂間暈乎自醉;既然爭不了強也好不了勝,刀光絢爛時,選擇屏息自娛,似蒙非蒙里潔身自立。其實每個人的嘴巴里都有一把刀,人刀合一,刀隨意動,心平則氣和,氣和則刀藏,心躁則氣逆,氣逆則刃利。這把刀是雙刃刀,害人也傷己。
退一步,避過鋒刃,世界靜了;再退一步,避過刀鋒,世界凈了。再退一步,避過刀風,世界靜了;人生舞臺只能自己導演,臺詞、劇情自在人心。
(源自《春城晚報》,王世全薦稿,有刪節)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