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專精特新”：中國家族企業高質量發展之路

祝振鐸 鄧軍豪 李青

2011 年工業和信息化部首次提出“專精特新”的概念，2018年首批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培育工作開展，2022年專精特新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著力培育專精特新企業，在資金、人才、孵化平臺搭建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顯然，近年來國家對專精特新企業的重視程度與日俱增，專精特新已成為中小企業重要的發展戰略。作為行業佼佼者，專精特新企業具備“專業化、精細化、特色化、新穎化”的特征，專注于自身業務領域，長期深耕細分市場，特色鮮明差異化明顯，科技創新能力突出，是增強產業鏈和供應鏈韌性的生力軍，也是夯實工業化基礎，建設制造強國的重要舉措。

與此同時，中國改革開放40余年，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民營企業家，誕生了一大批具有影響力的家族企業，這些企業以蓬勃的生命力植根于各行各業，相當數量的家族企業成長為行業翹楚，如專注汽車玻璃制造的福耀集團、潛心抗腫瘤藥研制的恒瑞醫藥、深耕高端廚電領域的方太集團等。顯然，數以萬計的中國家族企業以專注執著和工匠精神、長期導向（傳承與永續經營）、堅韌性和適應性，以及保持傳統和持續創新等經營理念與專精特新發展戰略不謀而合。新的歷史時期，中國家族企業正面臨著巨大的轉變，將從傳統的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和環境沖突型轉向高端化和數字化的產業形態，走向高質量發展之途，但又同時面臨著高技術制約和高轉型阻力。因此，專精特新戰略的提出也為家族企業的高質量發展帶來新思路，指明新的發展方向。

“專精特新”的概念內涵及其延伸

“專”即專業化、專一性，指企業專注于某一特定的技術、產品或領域等，表現為生產工藝專業性、技術專有性及產品用途專門性等。亞當·斯密在《國富論》開宗明義提出分工的益處，分工以后工人更專注、熟能生巧，從而形成專業化的知識和技能，進一步提升生產力水平，由此形成分工理論。正因為此，專意味著長期主義——專業化技能和專長都是愈久彌新的積累、沉淀和堅守的結果。與此同時，專也是工匠精神的內核，秉承專業化理念的企業會將產品或服務做到極致，以滿足客戶需求并為客戶創造價值。無數優秀企業成功的秘訣就在于“專注一件事，并做到極致”，三十余載一心一意做洗滌的藍月亮如是，專注于工程機械恪守匠心智造的三一重工亦如是。專同樣是戰略意義的聚焦，正如邁克爾·波特提出的專一性戰略，中小企業通常在細分市場上提供產品或服務以獲得生存基礎并建立特定專長，有效避開大企業的綜合性優勢。

“精”即精湛的技術、精良的品質、精益求精的態度和管理制度，表現為工藝技術的精深性、精巧性，產品的精致性、精美性，精益生產的管理理念等。精是品質上的保證，企業為顧客提供精雕細琢的產品、精細入微的服務和精美絕倫的體驗，從而最大化顧客的忠誠度。精亦是技藝上的千錘百煉，這將嚴格考驗企業在設計、制造甚至維護等環節的能力，需要持之以恒的技術積累。同樣地，精也體現在精益求精的管理思想方面。豐田模式是一種以精益生產為核心的管理哲學和生產方式，它被廣泛認為是現代工業界的典范和成功之道。通過精益生產和管理，豐田汽車實現了優良的品質、高效的生產和持續的改進，成為世界上最具競爭力的汽車制造商之一。總體而言，以精據稱的企業經營應采取精益思想的理念嚴控品質，將工藝、產品和管理等做到精細入微。

“特”指特色化、獨特性或差異性，表現為產品的獨特性、獨有性、獨家生產經營，具有區別于其它同類產品的獨特屬性。特是差異化戰略的具體表現，通過區別于其他企業的獨特技術手段或運營方式來定位差異化的市場，為目標客戶提供特色化的產品或服務。京東商城的自有物流，蘋果手機的生態系統，海底撈的客戶服務等，都屬于通過差異化戰略取得競爭成功的典范。與此同時，聚焦某一小塊的“縫隙市場”，確定特定的客戶群體，在其產品質量、設計以及性能等多方面進行差異化布局，與其他企業形成相對獨特的競爭優勢。差異化戰略能夠幫助企業提升競爭地位，從而為其他試圖進入現有市場的競爭對手設置高準入門檻，進一步穩固自身的競爭力。

“新”指創新性、新穎性，表現為產品（技術）的創新性、先進性和功能的新穎性，相比傳統產品具有更高的技術含量。熊彼特認為創新是將一種新的生產要素或生產條件的“新結合”引入生產體系，國內學者許慶瑞提出企業技術創新的組合模式到全面創新管理的新范式。新意味著推陳出新，企業在技術、產品及服務的改進上不斷投入資源，持續增強企業的創新能力，并甘愿承擔創新可能失敗的風險。新也是一種戰略上的重新思考和資源上的重新配置，企業不斷探索嘗試和追尋新機會，不斷提升企業的競爭力和適應能力。此外，企業為在市場中贏得穩固的競爭地位，一方面需要通過創新來構建產品的技術優勢，但同時也需要不斷的深度創新進行技術迭代，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

需要注意的是，專精特新指引企業朝著專業、精細、特色、創新的方向發展，但專、精、特、新并非完全獨立而是一個整體。其中，“新”是核心，是企業構建競爭優勢的本質要求；“專、精、特”是實現方式，是“新”的不同表現形式。此外，企業邁向新穎化的發展道路往往也伴隨著專業化、精細化或特色化中的一種或多種。總體而言，專精特新的概念內涵及其關系可用表1和圖1簡要概括。專精特新企業已成為創新系統中不可或缺的構成而被廣泛關注。浙江大學管理學院聯合安永研究院等機構從上交所、深交所、北交所以及新三板719家專精特新上市公司中隨機抽取20份年報作為樣本，分類歸集，進行專、精、特、新的詞頻分析，從而構建企業專精特新思維認知指標體系。其中，專精特新的四維特征詞譜如圖2所示。

“專精特新”戰略對中國家族企業高質量發展啟示

“專”字訣與啟示：學會專一

“專注是一種力量，專業是一種品質”，專精特新戰略為中國家族企業高質量發展帶來在“專”不在“多”的啟示。家族企業應深入關注如何從技術、產品以及市場等多方面來提高專有性，通過專業化戰略將資源聚焦在核心業務上，這和家族企業一貫的專注力和長期主義特征高度一致。同時，家族企業也應追求業務流程和職能的高運營效率，通過專業化管理措施來關注客戶對企業產品與業務的反饋，保證與消費者的高交互性，了解細分客戶的高度專業化需求，并通過技術手段和管理流程的完善來滿足此類專業化需求。家族企業只有做到真正的專一，才能成功俘獲細分目標客戶的芳心，開辟專屬的藍海市場。無論是技術專有性、產品專門性，還是戰略專注性，都將為家族企業披上一件專一的錦衣華服，培養高的品牌知名度和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

始終秉承“一心一意做洗滌”的宗旨，藍月亮專一地在洗滌賽道深耕，將洗滌做深、做精、做到極致。稻盛和夫曾說，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想清楚和堅持住。三十年如一日心無旁騖專注于洗滌事業，堅守初心的藍月亮做到了。作為家族創業的典范，羅秋平于1992 年推出藍月亮首款產品——強力型油污克星，藍月亮品牌就此誕生。兩年后，羅秋平和其父羅文貴成立廣州藍月亮公司，妻子潘東同時加入藍月亮。2000年，藍月亮推出洗手液，在最近的連續11年榮列同類產品市場占有率第一。2008年以前，中國洗滌劑市場洗衣液占比不足4%，藍月亮突破技術難關，推出深層潔凈洗衣液，顛覆中國消費者的傳統洗衣習慣，從此拉開中國洗衣“液”時代的帷幕。2015年，藍月亮攻堅克難，推出國內首款計量式泵頭裝“濃縮+”洗衣液機洗至尊。2018年，藍月亮創新采用“生物去漬”、“纖維整理”等洗滌科技。現如今，一提起洗衣液，很多消費者首先就會想到藍月亮，探究其成長崛起之路，亦能窺見藍月亮經營中“專注力”的重要性。

“精”字訣與啟示：棄泛求精

精細化戰略是家族企業實現持續發展的基礎。作為具有明顯傳承特質的家族企業，不僅追求一代創業期的輝煌成就，更追求家族接班人繼任后的持續成長，而打造精湛的技藝、制作精美的產品以及精細的管理是家族企業打造百年老店和實現基業長青不可忽略的經營戰略。傳承使命拓展家族企業的未來屬性，包容家族企業的“慢”節奏和長期價值的堅守，日本和德國數以萬計的中小家族企業為精細化發展成功提供最具價值的借鑒。中國家族企業正面臨著轉型升級和傳承的雙重壓力，一方面需精湛的工藝打造精良產品，通過技術、產品及管理的精益求精，實現資源合理配置和優化運營促進轉型升級；另一方面，家族企業在傳承時可換一種思路來迎接挑戰，父子兩代通過精細化戰略，深耕和聚焦主業能夠抵償傳承風險并創造新的生機，塑造家族企業的韌性和能力，從而實現家族企業的傳承和持續經營。

堅守135年只為熬出一瓶好蠔油的李錦記已傳承至第四代并仍然展現出勃勃生機，其核心在于精良的產品和獨特的家族治理模式。李錦記蠔油由農田到餐桌經過多項工序，其精良制作技藝體現在每一道工序，包括養殖生蠔、選料開蠔、熬制蠔汁、秘制蠔油。李錦記堅持以優質生蠔為原材料，選用自家養殖品質上乘的鮮蠔，一直堅守“生蠔—蠔汁—蠔油”的百年祖傳工藝制作。正是由于李錦記精湛的工藝和精良的產品，其蠔油制作技藝入選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標志著李錦記的百年蠔油制作技藝獲國家認可，更引領蠔油行業傳統技藝與高端技術的結合與發展。同年，李錦記獲第七屆廣東省質量獎提名獎，是食品業首家獲此殊榮的企業。不僅是蠔油，李錦記的每一款產品，從農田到餐桌，背后都有一個龐大的質量管理團隊在運作，從物料到生產過程，最后到成品，每一道工序都有一套檢測程序，僅生產過程就有三十多道工序，兩百多個質量監控點，嚴格管理確保產品色澤、風味、口感等都符合標準。期間若有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李錦記可以迅速追溯到該產品的源頭，迅速做出處理。歷史悠久、精耕細作的李錦記，每一款產品都讓生活更有味。

“特”字訣與啟示：追求獨特

中國家族企業擁有極其鮮明的特色，無論是家族文化、價值觀還是企業經營管理都有獨特的身份烙印，這為家族企業帶來許多區別于其他企業的異質性資源。如追求家族聲譽、和諧以及對企業的長久控制與傳承等社會情感豐富，為其實現特色化發展提供了可能。事實上，那些成功的家族企業都打著厚重的家族標簽。因此，特色化發展同樣是家族企業進行戰略抉擇時的重要考量，追求產品特色化、形象特色化及服務特色化等，更好地滿足客戶價值。同時，家族企業從產品的故事內涵及意義等角度入手，將獨特的家族文化深深植入產品之中，賦予產品極具特色的文化形象，幫助家族企業構建不可模仿的異質性優勢。

方太集團創建于1996年，始終專注于高端廚電的研發與生產，圍繞廚電，擁有集成烹飪中心、吸油煙機以及水槽洗碗機等多條產品線，是一家以智能廚電為核心業務的幸福生活解決方案提供商。方太長期致力于煙機產品研發和美學設計突破，開發出制冷系列、全隱升降系列、玥影系列等產品，不斷推動產品迭代升級，為消費者帶來更高階的烹飪體驗，引領中國廚電發展新風尚，吸式煙機品類獲得國家工信部頒發的“制造業單項冠軍產品”。另一方面，方太逐步摸索形成的特色文化正在企業管理中熠熠生輝。早在2002年，方太董事長茅忠群就從日式管理受到借鑒啟發：“中華有五千年文明，中國將來的企業管理必須走本土文化與西式管理的融合之路”。經過十余年不斷探索，方太在管理中全面導入“中國特色的方太文化”，逐步融合形成具有特色的“中學明道、西學優術、中西合璧、以道御術”的方太文化管理體系，掌握高質量發展的主動權，讓世界看到中國獨特文化管理的力量。

“新”字訣與啟示：推陳出新

創新驅動是家族企業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推動因素。盡管有研究表明，家族企業具有保守性和風險厭惡的特性，導致在創新投入方面不足，但卻有更高的創新產出。并且，家族企業具有更強的組織韌性和長期視野，賦予長期戰略承諾，驅動企業進行長期投資，因此不斷加強創新推陳出“新”。首先，家族企業通過研發新技術、新材料以及新工藝等，不斷提升產品的品質和性能，或推出具有創新性的新產品，滿足市場對于高品質和高附加值產品的需求。其次，家族企業應當推動管理創新，引入現代管理理念和方法，不斷提升管理水平和效率。此外，家族企業還需注重市場創新，不斷創新和延伸產品的應用場景，拓展新的市場領域實現企業的持續增長。創新是對未來成長的投資，是構建持續競爭優勢的關鍵，促使家族企業不斷適應市場變化和提升競爭力。

邁普醫學成立于2008年，是一家專注于高性能植入醫療器械的科技創新型公司，如今已發展成為中國領先且進入全球高端市場的醫療器械公司之一。邁普醫學始終秉承著“創新點亮生命，科技引領未來”的發展理念，通過一次次創新升級，實現從中端到高端技術的飛躍。公司現擁有睿康硬腦（脊）膜補片、睿膜可吸收硬腦（脊）膜補片與睿固硬腦膜醫用膠共同提供硬腦（脊）膜修復及腦脊液封堵的全新解決方案；同時，基于 PEEK 材料的賽盧顱頜面修補系統以及包括博納力可吸收性骨固定系統、安泰盧顱頜面內固定鈦釘、維盧聚醚醚酮顱骨內固定板在內的多材料固定系統共同組成了覆蓋小兒到成人的、顱面與頜面的修復固定解決方案。作為一家“小而美”的新創企業，邁普醫學及子公司擁有已獲授權的國內專利238項，海外專利30項，其中發明專利達158項，不斷豐富和完善神經外科高值耗材產品管線專利布局，形成神經外科多產品壁壘。正是強大的創新能力，邁普醫學先后被認定為國家知識產權優勢企業、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等。

中國家族企業“專精特新”高質量發展的前景

伴隨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專精特新企業涌現出來。這些企業在其核心領域具有較為深厚的技術積累和創新能力，其發展狀況和成長歷程具有一定的共性和特點。首先，國內專精特新企業的發展速度快，且多數企業都是由創業者創辦和運營管理，具有較強的創新精神和創業意識。其次，具有較高的自主研發能力和創新能力。再次，國際化進程正在加速，隨著國內企業的不斷發展壯大，對于國際市場的開拓也越來越重視。最后，在商業模式創新方面也有所突破。例如，拓爾思是一家專注于為移動互聯網提供服務的公司，其短短幾年的時間里就成為國內領先的移動應用開發平臺之一。海康威視已成為全球視頻監控領域的領軍企業之一，在全球范圍內擁有廣泛的業務覆蓋和客戶群體。比亞迪是中國新能源汽車領域的領導企業之一，在全球新能源汽車銷售中，比亞迪連續多年位居榜首。華大基因是中國生物醫藥領域的龍頭企業之一，華大基因以自主創新為核心，不斷推出高品質、高性能的基因測序產品，成長為全球基因測序領域的領導者。

然而，國內專精特新企業同樣面臨諸多問題和挑戰。國內專精特新企業在行業內的地位和知名度也與國外領先企業相比存在一定的差距，國外創新性企業在全球范圍內享有相當高知名度和影響力，擁有廣泛的客戶群體和市場份額。例如，美國的特斯拉公司在電動汽車領域擁有領先的技術和市場地位，成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電動汽車制造商之一。而中國的理想汽車、蔚來汽車等企業盡管也在電動汽車領域有一定的優勢，但其在全球范圍內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仍有待提高。其次，國內專精特新企業的研發成本普遍較高而且技術難度也較大，需要大量的投入和研發時間積累。此外，國內專精特新企業在國際市場開拓方面仍存在一些困難，許多企業由于過于追求快速擴張，導致盈利能力的下降，需要進一步優化其市場拓展戰略和全球化布局等。

顯然，這些典型企業均以自主研發、產業鏈整合為核心，注重技術創新、專注于特色以及在自身領域精耕細作，不斷提升核心競爭力，為家族企業的專精特新高質量發展提供藍本。對于中國數量龐大的中小家族企業而言，無論從“專”入手去拔高技術、產品以及經營等的專業化水平，還是從“精”入手去追求企業技術或管理的精細化，或從“特”入手去體現企業的差異化和特色化，亦或從“新”出發去提升企業的創新能力，這些戰略選擇都能夠達到殊途同歸的效果。中國家族企業的發展路徑以及特性都與專精特新企業有著眾多不謀而同之處，專精特新企業的發展理念也能夠為家族企業帶來不小的借鑒意義。抓住時代的機遇，直面挑戰，中國家族企業的發展前景廣闊，努力將自己打造成行業領域的專精特新企業乃至行業引領者。

基金項目：本文得到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20&ZD085）、國家自然科學基金（71810107002、72372037）、廣東省基礎與應用基礎研究（2023A1515011053）、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GD20CGL48）、廣東省教育廳特色創新項目（2021WTSCX024）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