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楓樹

楊志艷

窗外，有一棵楓樹，它長得不高不矮，每當春回大地、萬物復蘇時，它便煥發了新綠，但見樹上長出了新芽，隨著氣溫的回暖，葉芽兒也日益葳蕤繁茂了起來。

看著樹從根到梢都透著軟和，我由衷地感到欣慰，每每把目光投向窗外，只見風和日麗中的它亭亭玉立，像一位端莊穩重的大家閨秀，微風拂過時它又搖身一變，成了臨風起舞的羞澀少女。我常常安靜地坐在窗前看看書再寫寫字，轉而再看看它，感受到一棵樹的溫柔與美好。

有時候在沙沙的春雨里我看向它竟萌生了給一個人寫信的沖動，告訴他在春雨潤物細無聲的日子里特別適合思念，一棵樹遠比人類想象中還要堅毅，一年四季甘愿為愛站成永恒，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雙眸酸澀，緊隨其后的是情緒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眼睛里居然也下起了一場蒙蒙細雨。恍惚間雨停了，窗外那一片片樹葉被雨水浸染之后凸顯盎然，似乎也洗去了我心中沒來由的霧霾與那些難以啟齒的明媚憂傷。

翌日清晨，我被嘰嘰喳喳的鳥聲吵醒，視線瞥向窗外，發現一對幸福的鳥兒正在搭建屬于它們自己的小窩，只見那對鳥夫妻從遠處銜來植物纖維、樹枝、樹葉、雜草、泥土等一系列的建筑材料，原本是最辛苦的筑巢卻因為有了愛情而無比甘甜。它們站在樹枝上卿卿我我、耳鬢廝磨，盎然憧憬觸手可及的將來，看著這對鴛鴦似乎眼里只有彼此，全然不解“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歆羨與惆悵。

夏天楓樹的葉子大如蒲扇，小朋友們紛紛脫去笨重的衣服，換上輕衣薄衫跑到樹下嬉戲，散步或者是買菜回來的人也偏愛在樹下聊著東家長西家短的，它像是一把撐開的大傘，為人們遮陽納涼。高高大大的楓樹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那動靜有致的詩意模樣使我兀自想起了小時候到野外大山深處采蘑菇的情景，猶記那些砍伐或是遭遇雷擊后默然躺在地上的花櫟樹，歷經幾場風雨后就會慢慢地風化松軟，這種些許腐化的樹偏愛生長一種灰色的小蘑菇，它們探出圓圓的小腦袋，像是跟我捉迷藏似的。于是我蹲下身子，扒開草叢，驚喜地發現了眼前的“寶藏”，一朵、兩朵、三朵……蘑菇是精靈，是樹的香魂，我把樹最后殘存的魂魄納入囊中，爾后樹歸隱于塵土。采蘑菇采得乏了，我把背倚靠在一棵楓樹下聞著花香，聆聽著鳥鳴，看天空湛藍，澄凈高遠，偶爾幾朵閑云飄過，空氣中彌漫著蘑菇的清香，收獲的喜悅溢滿心田，天真年少的我真切感受著大自然的遼闊與奧妙無窮。

當初冬的腳步緩緩襲來，一棵又一棵的樹像是從青蔥轉而走向了暮年，一枚枚的黃葉從枝頭飄然而落，一段錦瑟年華戛然而止，楓葉已不例外，在低溫天氣里花青素已然悄悄地吞并了葉綠素。“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是人們對它由衷地喜愛與贊美，楓樹即使到老也是與眾不同的，它贈予大地的是一片赤紅。“楓葉如丹照嫩寒”，看來魯迅先生也十分欣賞楓葉的靜美氣場。站在樹下悠然地拾起一枚楓葉當成我最新的書簽，記錄我翻過的書頁，那枚紅紅的楓葉迎著初冬的陽光格外透亮，在那些縱橫交錯的脈絡里仿若看到了人生深深淺淺的印痕，也隱藏著最美的年華里那些期待與守候。

落光了葉子的楓樹瘦骨嶙峋，草衰敗枯黃，“地冷葉先盡，谷寒云不行”的肅冷蕭瑟里迎來了大雪紛飛，紅葉在雪水里“零落成泥碾作塵”了吧？忽一日，窗外的楓樹被人鋸倒了，然后它還被鋒利的電鋸分解成了幾段，最后被院里人拾來置于駁岸一角生起了火，為了讓火燒得旺盛，不知是誰找來了大豆的莖稈，很快撩起了火苗，畢剝之聲恰似過年的鞭炮。他們說這棵樹生病了，被蟲掏空了小半個身子，為了安全起見，物業伐倒了楓樹，等到來年再在原處植上一棵新樹。看著那棵在熊熊大火中即將燒盡的楓樹，最終連樹漿都化為了烏有，我的心頓時只剩下了空落，無法違逆大自然優勝劣汰的自然規律，就算是再熱烈的楓樹終究還是逃不過謝幕隱匿的那一天。

當“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時，我的窗外又新添了一棵樹，可又想起來了記憶中的那棵樹，記憶中尚存的那棵沒有等來啄木鳥及時醫治的楓樹，它的身心任由蟲子越蝕越深，結局是一勞永逸式的連根拔起，楓樹應聲倒下，在去往天堂的道路上它也是在燃燒中一路高歌，把自己的生命之光在煙霧中盡情升騰了。楓樹冠蓋高擎時給予了人間璀璨的美景，它化為灰燼時留給世間最舒適的溫暖。一棵具象的楓樹，活成了我生命里最鮮活動人的記憶。

其實楓樹的生命周期也恰如人生，人世間的好些事情都是有期限的，大自然無一不在遵循著它的客觀規律，在這個“春風又綠江南岸”且萬象更新的時節里我不想在這段“歸去又來兮”的感情里耗光自己，既然新舊更替亦是宿命使然，那么簇新，一切都應往前走。吾當如樹在野，在有限的生命中怒放自己，我深信生命的花朵定會有緣來的喜悅，眉宇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