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歌謠（組詩）

□石 棉

早 晨

鐘表提醒我：昨夜已經(jīng)

過期。茶葉

躺在茶水中就像

突然卷進熱浪里的晚春

深夜灌滿身體的冷風

消散了，夢中幾位

中年傷懷的老友

不等送別，早已杳然遠去

此刻，茶水是最好的湯藥

給我重回身體的

膽量，刪掉腦中的舊句

坐在椅子上，我已然

脫胎換骨

聽，地平線傳來了太陽的巨響

日落被重新計時

火車拉著什么

陳小三寫：

“對岸的火車拉著一車燈火”

我如今在另一列火車里

是白天

沒有燈火

從對岸的眼睛觀察

這列火車拉著一車

明晃晃的窗戶

烈日懸在高空

田野急急地奔跑

玻璃外

城鎮(zhèn)，一座接著一座

無窮無盡

這列火車

在無窮無盡的照片里

行駛。從我自己的眼睛

觀察的時候

它拉著一車身體

聲 音

露珠清脆，如同飛鳥的鳴叫

水草輕搖

如同琴聲蕩漾

從樹林里太陽升起來

牛羊立在河岸，豎著毛茸茸的耳朵

它們的影子在吃草

下 午

暗紅色屋頂

反射暗紅色的光，和

暗紅色的

女人們說話的聲音。涼臺掛滿了

秋天的衣物

打開地圖

查看山東省，北面的德州

南面的棗莊——

一個秋天的省

在暗紅色的視野里

曬著太陽

一個秋天的省，天空

簡單干凈

女人們說完話去買菜，穿過

這張地圖上

那些很舊的巷子

火車上

窗外燃起燈火

慢慢變成一座河床

車廂里

總是有人走動，有人吵鬧，有人昏睡

哐當，哐當……

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卻染上了跋山涉水的疲憊

夜深呀。大橋和隧洞

一閃就成了過去

除了燈，外面什么都不存在

除了哐當

哐當，似乎

什么都不值得

被放在心上

它是什么

它現(xiàn)在是一顆桃子，一把

不銹鋼水果刀

一個蟲洞跟一雙手

剛剛建立的微妙關系

是樓下

靜坐的老人

鳴著汽笛開過去的

火車。是黃昏中

勾魂攝魄的大湖，卻被波光斬碎

它現(xiàn)在，是心頭的

愛與恨交織。是艷陽高照而寒流

悄悄逼近。是不舍時

忽然厭倦了

落日歌謠

水仙開滿了窗臺

冬季鋪在每一條街道

聲音都是冷的

從這個位置

粉色的水仙花

擠在白色的花叢中

像回光返照

走近窗戶，看得遠一點兒

天空生滿鐵銹

太陽，停在樹林上方

幾只麻雀

正在穿過它

那個太陽是冷的

也沒有了光

在樹枝上它只停了一會兒

就突然落下去

水 庫

又到漲水時節(jié)

無數(shù)個村莊的小溪

涌進來，這讓她

不僅是一座水庫

還是一個容納雜物的

筐子

后來所有村莊的小溪

都流進來了

她激蕩，高昂

沖向堤壩，輕輕撫摸了一下

生銹的鐵閘門

喻

像一架無人彈奏的風琴

一睜眼

新的灰塵落上來

像一架落滿灰塵的無人彈奏的

風琴

年輕的清脆的聲音如滔滔江水 這何其荒誕

胸中有嘉曲

彈奏卻早已損壞

心懷不甘何其荒誕啊

聆聽早已損壞

沿河行

雀群從濕地方向飛來

每只翅膀，都攜帶著遠古的露珠

遠處有石橋。前面有路通往荷田

浮萍，連接著碧水與枯枝

行人給我的無數(shù)個眼神，耐人尋味

而我只回復以單一的頷首

抬頭觀看樹冠：有些是盛夏

有些，早已是無法拖延的深秋

晨風沁涼。匆匆趕路的，背靠大樹

等著葉子落下來的，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