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 子
這不是一篇細讀或全面分析式的文章,我只就朋友推薦過來的蔣立波的一些詩作進行選讀,找出閱讀時的興趣點加以一番即興的闡述。后來,蔣立波又傳來一組詩,我于是將后續的閱讀札記也納入這篇文章之中。
在蔣立波近期的詩歌寫作中,否定詩學的意味較為濃重,用他詩作中引用的阿馬蒂亞·森的話來說,就是“如果沒有免于/饑餓的權利,則豐收也沒有意義”(《一粒米的重量(紀念袁隆平)》)。他十分敏銳地捕捉生活中的一個個焦點、盲點及斷面,以他特有的語言風格加以剖析、闡釋、變形,使嚴峻變幻為嚴峻而無知。
在當下,詩人何為?“詩人何為”是個古老的話題,只有放入當下的處境中不斷地追問與考量,其嚴峻性和意義價值才能夠逐漸清晰。也許,任何壓力都可以視之為一種能量源,如果你不只是接收器、模具,還是反射器、發射機的話,這些壓力就可以轉化,而蔣立波是一位“琵琶反彈”的高手。
反彈的一再運用來自詩人敏銳的洞察和感知力,歷史與現實的壓力使詩歌向內彎曲,當彎曲到一定的限度便會發生反彈——“角色反轉”的現象。
詩人在《一粒米的重量(紀念袁隆平)》中說,“詩顯然早已不堪重負/而詞語內部的彎曲仍在繼續”。詩人意識到現實與歷史對詩歌的壓強太大,而忍受是詩人的命運,渴望達成和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樣,借用他人(前輩詩人)的意象并轉化為自己的心中意象也是不容易做到的。這關系到三個層面,一是閱讀儲備,二是對現實持續的關注和辨析力,最后是語言的加速度和發高燒的想象力,如此,文學性與現實性才能得以平衡。意象從中國到西方,從西方再到中國,這是個頗有意味的大周轉。詩人以借用(引用)、轉化的方式完成了對現實的批判和文學的救贖——雖然不免無奈和哀傷。
從蔣立波的近作來看,他對現實、事件、現象的敏感度是極強的,也善于以詩的觸角捕捉其興趣點,甚至是反興奮點,并在自己的詩作中加以變形、反轉。但對現實的焦慮,過度強力處理也會多多少少影響詩的品質,就當代詩的見證和責任來說,這當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因為現實總是一頭沉的,這不僅是對蔣立波而言,也包括我和許多詩人在內。但一頭沉的現實不能總是一頭栽下去……睿智的詩人總能找到平衡語言和現實關系的砝碼,別看這砝碼小,卻可稱重萬物。這個小砝碼——至少筆者是這樣認為的,就是回溯自己——童年、故鄉、親情,在自己身上尋找最值得珍視的品質以及生成的原因和可能的出路。于是,我們看到蔣立波寫下了《綬帶鳥與麻雀》這樣自喻式的詩作,并承認自己身處稍顯閉塞的“小地方”,當然也暗含見識,這需要勇氣!如今自傲的詩人、寫作者太多了。同時認領身披榮光之鳥和笨拙不受人待見的麻雀,通過對比、剖析和自我調侃,詩人可以平復內心承受的語言和現實間的沖突與壓力。
既然變形是一種寫作的事實不可避免,那詩人還有化解它——調節情緒和心跳節奏的方式:援引。從寫作資源上來說,筆者也反轉一下:援引——不是指援引他人而是援引自身(自我開發項目)。在蔣立波的寫作中,援引童年、鄉村和親情記憶的詩作不時地冒出(或間隔地閃現),如《停電》《無花果》等等。在《停電》一詩中,詩人說“我仍習慣于/接受黑暗的庇護”,就是說現實感不是成年后才出現的,詩人早就領受過這方面的教育,這需要回憶、發掘和重新追認。以此來考查詩人個體對某一領域的巨大傾斜,也是有心理依據的(當然,也可能是再度強化)。另外,這類詩作的出現或許是不可管控的,它提醒詩人,不要過度焦慮,如果實在忍受不了變形的不潔的現實,你可以援引你自己。至少,這枚情感的小砝碼是可以平衡、稱重龐然大物的。
蔣立波說,“詞語的產業鏈/仍需要一個美學的上級”。“美學的上級”是什么,是理性的還是道德的?詩人并沒有給出明確的指向,也許需要在詩人的全部作品或在他以后的作品中找答案,但“美學的上級”是必要的,應該超出已知的、規范的生存空間和寫作空間。
2021年9月7日
2022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