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銀行業2022年回顧與2023年前景展望

李振龍 鎬 鑫

英國五大行業績綜述

資產規模：英國五大行整體呈現擴張勢頭。2022年三季度末，以總部設在英國的五家大型銀行（匯豐控股、巴克萊銀行、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勞埃德銀行和渣打銀行）為代表的英國銀行業總資產規模達6.89萬億英鎊，同比增長17.12%。其中，匯豐控股的資產規模穩居榜首，由2021年同期的2.21萬億英鎊增至2.69萬億英鎊，增幅為21.9%，巴克萊銀行和渣打銀行的增幅分別為22.8%和28%。勞埃德銀行與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增長相對緩慢，分別為1.2%和3%（見圖1）。

圖1 2021年三季度和2022年三季度英國五大行資產規模比較

盈利水平：英國五大行利潤增長喜憂參半。2022年三季度，五大行凈利潤總額達61.28億英鎊（見圖2），較2021年同期下滑17.16%，環比下滑33.48%，平均凈息差為1.47%。其中，下降最為嚴重的是匯豐控股，利潤從2021年三季度的29.31億英鎊縮減至2022年三季度的20.22億英鎊，跌幅達到31%。巴克萊銀行和渣打銀行2022年第三季度凈利潤實現同比增長，分別為9.4%和67.1%。凈資產收益率（ROE）是五大行衡量盈利能力的關鍵指標，勞埃德銀行為10.3%，繼續位列五大行之首，排在二至五位的分別為巴克萊銀行、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匯豐控股和渣打銀行（見圖3）。影響銀行盈利水平的主要因素之一是疫情期間的貸款減值準備。

圖2 2021年三季度和2022年三季度英國五大行凈利潤水平

圖3 2021年三季度和2022年三季度英國五大行凈資產收益率

抗風險能力：英國五大行資產質量穩定，風險抵御能力較強。英國五大行不良貸款余額為430億英鎊，平均不良貸款率為1.87%，較2021年同期下降0.01個百分點（見圖4）。受按揭貸款業務的影響，勞埃德銀行是五大行中唯一壞賬率上升的銀行，從2021年三季度的1.31%上升至2%，升幅為52.78%。為應對高漲的通脹率，英國央行2022年多次加息，促使以浮動利率為標的的房地產按揭產品出現高于預期的壞賬。2022年三季度末，英國五大行平均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由2021年三季度的16.36%下降至14.04%（見圖5），主要是風險加權資產規模的擴張。雖然五大行資本充足率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但總體仍高于監管要求，反映出五大行審慎經營的態度。

圖4 2021年三季度和2022年三季度英國五大行不良貸款率

圖5 2021年三季度和2022年三季度英國五大行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

五大行經營和戰略重點

匯豐控股：將戰略重心向東轉移，繼續聚焦亞太等產生高回報的新興市場。近年來，匯豐控股在全球市場動作頻繁，努力縮小歐洲及北美市場的業務范圍，持續出售法國、美國、巴西、加拿大等市場的部分業務；同時，將全球業務重心轉移至亞洲，并安排三位全球業務主管常駐中國香港。在陸續退出多個海外市場零售業務的同時，匯豐控股積極搶抓粵港澳大灣區的機遇，重點發展財富管理業務（包括資產管理、保險等），并實時推出“匯豐大灣區理財通”服務，在中國香港開設首個財富管理中心，提供個性化財富方案。此外，匯豐控股也在數字化、低碳減排、文化變革、發展員工未來技能等方面進行積極的戰略轉型。

巴克萊銀行：將可持續發展作為戰略重心，在數字化、輕資本與低碳三方面發力。數字化轉型方面，巴克萊銀行積極投資支付互聯網絡，加速數字化接入，建立更加高效的基礎設施，提高產品與服務的競爭力。輕資本業務方面，巴克萊銀行加大投行業務投入，在全球各個市場積極出擊，特別在中東與中國等高速發展的市場上重點發力，同時利用英國全球金融中心的優勢鞏固本國市場的投行業務。為順應全球低碳經濟轉型，巴克萊銀行在2020年已提出2050年碳中和目標，降低自身運營碳排放和幫助客戶減排。巴克萊銀行還將低碳減排深入嵌入各個業務條線，同時加大對碳捕捉等減排技術的投資。

勞埃德銀行：聚焦英國零售業務，繼續推動“助力英國繁榮”的戰略。勞埃德銀行的重點客戶為英國中小企業、家庭以及地方政府，該行也是英國最大的“地主”，擁有最多的房產。加息周期中，勞埃德銀行利息收入有所提升，但經濟衰退風險令其壞賬損失增加，由于過于依賴英國單一市場，集中度風險相對其他四家銀行較高。勞埃德銀行注重以客戶服務為中心，深化客戶關系，提升競爭優勢。2022年2月，勞埃德銀行宣布總額40億英鎊的五年數字戰略發展計劃，目標是成為以客戶為中心的數字金融領導者和綜合金融服務提供商。此外，據英國媒體披露，為賺取更高的回報、降低營銷成本，勞埃德銀行計劃為高凈值客戶提供更多有針對性的服務，例如將最有價值的前5%的客戶交給“最有經驗的雇員”，“低端”客戶只能通過網上獲得“自助服務”。對內方面，勞埃德銀行注重包容性發展，計劃在2025年之前將公司高管的女性比例提升至50%，少數族裔高管的比例達到13%以及擁有黑人血統的管理層員工達到3%。此外，勞埃德銀行繼續支持低碳經濟轉型，2030年之前減排50%以上，2050年之前實現凈零排放。

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戰略重點是支持消費者、家庭和企業的發展與成長。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成立困難基金幫助部分英國家庭和行業降低成本危機產生的負面影響。截至2022年7月，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主動為超過270萬的零售客戶和中小企業提供支持或應對生活成本危機的建議。該行通過支持客戶的需求和期望來平衡利益相關者的需求，并通過提供高質量服務來滿足客戶需求。為支持銀行未來的增長，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將在數字化和可持續發展領域增加投入，并通過創新和合作來提升業務的競爭力。低碳轉型方面，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是首個設定科學碳目標（SBTi）的英國銀行，將更加合理地制定減排路線，評估氣候變化的影響，同時開發了數字化碳排放追蹤工具，幫助客戶降低碳排放，以推動實現2030年之前氣候變化對該行業務影響降低一半的目標。

渣打銀行：重視全球化經營，以新興市場業務為主。渣打銀行的經營重點之一是公司和機構銀行業務，包括提供現金管理、貿易融資和投資銀行等服務。渣打銀行在全球的零售銀行業務方面也具有重要影響力，包括個人銀行、財富管理和私人銀行等。在戰略上，渣打銀行重視全球化經營，重點關注新興市場經濟快速增長帶來的業務機遇，尤其是亞洲、非洲和中東地區。近年來，渣打銀行還注重數字化和可持續發展。隨著銀行業日益數字化，渣打銀行一直在投資技術和數字解決方案，以提升客戶體驗并提高效率。渣打銀行還承諾在其業務運營和產品方面推廣可持續性實踐，如投資可再生能源項目和推廣環保銀行產品等。

此輪加息并非各國央行對經濟過熱的主動調整，而是抑制高通脹風險的被動選擇，銀行業外部經營環境的惡化，增加了銀行信用風險管理的難度。

外部環境對英國銀行業的影響

加息影響：2022年英國銀行業經營的外部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其中最大的風險點為持續收緊的貨幣政策。2022年以來，以英美為代表的西方主要經濟體開啟加息周期，英國基準利率累計上調325個基點至3.5%。在高通脹、高債務和低增長的環境之下，加息成為銀行業經營的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加息有助于增加凈息差收入，改善銀行盈利表現。銀行也將獲得中央銀行存款準備金帶來的可觀利息收入。截至2022年上半年，英國五大行上存英國央行的存款準備金超過一萬億英鎊，意味著基準利率每上調10個基點，銀行將增加10億英鎊的利息收入。但另一方面，此輪加息并非各國央行對經濟過熱的主動調整，而是抑制高通脹風險的被動選擇，銀行業外部經營環境的惡化，增加了銀行信用風險管理的難度。生活成本危機令多數英國家庭生活困難，民眾通過借貸和消耗儲蓄維持日常生活基本開支。按揭貸款利率“水漲船高”，英國兩年期和五年期的固定抵押貸款利率一度突破6%，令英國家庭“雪上加霜”。根據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的指引，英國銀行業為困難家庭提供償還按揭貸款的解決方案，包括延長還款期限、僅償還利息以及降低借款者的信用審批標準等措施。

流動性風險：流動性收緊和融資成本上升對銀行經營韌性提出了更高要求。俄烏沖突、大規模貨幣緊縮等對金融市場流動性造成巨大沖擊。2022年9月23日，英國特拉斯政府為促進經濟增長推出“小型預算案”，包括一系列減稅措施，需要英國政府大規模舉債，與英國央行貨幣緊縮抑制通脹的效果背離，引發市場巨大恐慌，融資成本大幅上升，觸發了養老金流動性危機。為籌措資金追加保證金，基金公司不得不拋售國債，形成了資產價格下挫和流動性緊縮的惡性循環。英國央行迅速介入穩定市場，除購買長期債券之外，英國審慎管理局（PRA）總裁伍茲與巴克萊銀行、勞埃德銀行等銀行的總裁召開緊急會議，要求他們提供與基金公司相關的日間風險敞口報告，審查他們是否能夠滿足保證金追加的要求。英國《金融時報》指出，勞埃德銀行在英國債券回購市場的敞口規模達到520億英鎊（占回購市場規模的13%），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匯豐控股和巴克萊銀行的敞口分別為258億、80億和32億英鎊。銀行通常需要在當天早上向客戶發出追加保證金的通知，并且要求他們在下午一點之前提供抵押品，由于市場波動加劇，甚至朝著反方向變化，基金公司需要以低價出售資產換取抵押品，銀行需要在第二天將這些抵押品返還給客戶。

監管環境：英國金融監管機構重點關注銀行業經營韌性和氣候風險披露。2022年初，英國金融監管機構對大型跨國銀行設定了五個重點監管方向，分別是提升財務彈性、增強運營風險和韌性、管理氣候相關的金融風險、倡導多元性和包容性以及處理無風險利率轉型的遺留問題。一是金融監管機構更加關注銀行業在復雜的外部環境下繼續為企業和家庭提供財務支持的能力，將自身風險管理的治理架構和框架，投資組合中的信用風險和交易風險、風險文化、激勵結構以及薪酬與風險管理實踐保持一致。二是金融機構需要提升安全能力，管理網絡風險，測試抵御網絡威脅的能力，同時要求加大對第三方供應商的風險管理。三是金融機構需要通過前瞻性和戰略性的方法管理氣候相關金融風險，將氣候風險納入業務戰略和決策。2022年是英國ESG和氣候風險監管的“元年”。為推動英國2050年碳中和目標，英國央行制定了應對氣候變化的十點承諾；FCA圍繞透明度、信任、工具、轉型和戰略協作五個重點制定ESG的監管方向。英國監管機構強制要求在英注冊的一千三百多家大型企業、銀行和保險等金融機構，按照TCFD（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規則）對氣候風險和機遇進行全面披露。四是鼓勵金融機構內部多元和包容的文化，有助于提升創新能力并減少群體思維帶來的風險。五是應對LIBOR改革遺留的問題。五個LIBOR指數中的四個（英鎊、日元、瑞士法郎和歐元）已按計劃于2021年12月31日停止使用，英鎊LIBOR轉換成SONIA。FCA重申合成的LIBOR合約將無法得到保障，金融機構需要保障與客戶未履行的LIBOR合約順利過渡。

未來展望

宏觀環境

英國銀行業的外部經營風險并未出現實質性下降。盡管通脹出現放緩，但要回落至英國央行2%的通脹目標值仍面臨挑戰，預計利率水平仍將繼續攀升。英國財政政策將進一步緊縮，對居民和企業的能源補助降低。俄烏沖突仍無解決方案，就目前而言，俄烏雙方和談意愿較小。市場普遍預測，英國經濟將步入衰退，相比其他G7國家，英國經濟衰退的程度可能更深，持續時間也可能更長。英國家庭和企業對經濟衰退的感受將更加明顯，整體投資環境不佳將部分抵消利率上升對銀行業盈利的積極影響，英國銀行業資產質量惡化的風險也將上升。以新興市場業務為主的匯豐控股和渣打銀行的盈利表現將優于以國內零售服務為主的勞埃德和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

后脫歐時代英國金融監管改革將提升銀行業競爭力。英國金融智庫Z/Yen的全球金融中心指數排名顯示，倫敦排在全球第二位，僅次于紐約。國際清算銀行研究指出，脫歐之后，倫敦在利率衍生品交易、全球外匯交易、國際銀行業務和債券承銷方面仍保持領先地位。英國蘇納克政府將金融服務業作為促進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之一，力主改革，以充分挖掘英國金融服務業的潛力。英國財政部2022年12月公布的一系列金融監管放松措施（也稱“愛丁堡改革”）引發關注，被譽為“金融大爆炸2.0”。英國政府希望削減歐盟金融監管體系中的“繁文縟節”，建立一個更簡單、靈活、有效符合英國國情的金融監管制度。增強銀行業活力是此次改革的核心內容，英國政府將促進資本金的有效利用。改革銀行的“圍欄制度”將在保證傳統零售銀行業務的同時減輕對投行業務的限制。對“高級管理人制度”進行全面改革，在取消對高級管理人獎金上限的同時加大對違規行為個人責任的懲罰力度。英國政府將出臺更多細化的方案。盡管如此，英國政府的金融監管改革增加了英國央行金融風險管理的難度，“愛丁堡改革”是英國政府在脫歐之后提升金融服務業活力的一次大膽嘗試。

金融穩定性

英國銀行業的系統性金融風險較小。一是銀行業抵御風險的能力增強。與2008年金融危機相比，英國銀行業的整體資本狀況明顯改善。銀行按揭貸款業務的信用風險較小，按揭貸款業務敞口較大的勞埃德銀行僅有4%的按揭貸款的LTV（貸款價值比）超過80%。預計2023年英國房價增速將放緩，按揭貸款違約的風險也將緩釋。即便銀行發生重大風險，金融穩定性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英國央行2022年6月公布的大型銀行破產處置評估報告顯示，英國銀行業總體具備較強的清算處置能力。二是對銀行和非銀機構的流動性管理引起重視。英國特拉斯政府“小型預算案”引發市場恐慌之后，英國央行迅速出臺了一系列措施穩定金融市場。此外，英國金融監管將更加關注非銀行機構的流動性風險管理，避免類似的事件發生。三是銀行經營行為將受到更嚴格的規范。英國央行將嚴格執行銀行業資本金管理的國際標準。監管對違規行為處以重罰，將對其他在英經營的銀行起到警示作用。2022年12月，西班牙桑坦德銀行的英國分支機構因存在反洗錢疏漏和英國TSB銀行因技術故障收到FCA的巨額罰單。

以利息收入為主的業務模式受市場利率的影響較大，在全球銀行業經營環境不確定性持續存在、風險突出的情況下，英國銀行業不良貸款壓力上升。

經營模式

輕資本業務模式將成為銀行業經營的重要趨勢之一。以利息收入為主的業務模式受市場利率的影響較大，在全球銀行業經營環境不確定性持續存在、風險突出的情況下，英國銀行業不良貸款壓力上升。為應對市場激烈的競爭環境，英國大型銀行尋求多元化的盈利渠道，大力發展輕資本的中間收入。例如，巴克萊銀行大力布局投行業務，匯豐控股加強亞洲地區財富管理投入，勞埃德銀行重點營銷高端客戶。麥肯錫2022年全球銀行業報告指出，全球大型銀行輕資本業務帶來的凈資產收益率達到20%，而傳統貸款業務的凈資產收益率不到7%。全球銀行業將更加注重為客戶提供增值服務，未來輕資本業務的競爭格局將更加激烈。

英國銀行業將延續疫情期間的混合辦公模式。疫情暴發兩年之后，英國仍有24%的雇員每周至少居家工作一天，當前周一和周五的倫敦金融城人員流動性顯著低于周二至周四。匯豐控股調查顯示，77%的公司表示轉向混合辦公后生產效率更高，66%的人認為混合辦公模式有助于吸引更多人才。英國政府將賦予新入職員工居家辦公的權利，他們可以與雇主商量具體安排，雇主必須及時回復，在拒絕請求之前給予合理的原因。匯豐控股2022年9月宣布將創造更加靈活的辦公空間；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近6萬名英國雇員中有三分之一仍在居家辦公，55%的雇員采取辦公室和遠程辦公相結合的混合辦公模式。國民西敏寺銀行集團首席執行官羅斯表示，混合辦公模式具有戰略前瞻性，將繼續引領辦公模式的創新。

英國銀行業金融科技創新的機遇與挑戰并存。一方面，全球銀行業數字化浪潮發展加速，金融消費者對線上金融的需求增加，英國銀行業利用金融科技不斷提升運營效率和客戶體驗，增強運營韌性。例如，匯豐控股允許符合條件的國際客戶在世界任何地方的家中安全地開設高級支票賬戶，操作過程更加簡單、安全。巴克萊銀行的全球區塊鏈貿易結算業務，通過區塊鏈技術推動貿易金融的數字化應用，大幅縮短交易時間。桑坦德銀行通過機器學習與生物特征識別技術對消費者在金融機構開戶的身份識別，幫助企業識別欺詐，降低合規性和人工審查的成本。另一方面，創新的同時也必須兼顧風險防控，降低因操作失誤、系統中斷、外部供應商風險對銀行經營和聲譽產生的負面影響。英國銀行業需要格外重視網絡安全。由于“云服務”和遠程辦公的需求增加，金融機構的網絡穩定性受到格外關注。英國央行2022年上半年系統性風險調查結果顯示，網絡攻擊是金融機構面臨的最主要風險，超過79%的受訪者經常提及，排在地緣政治風險和通脹風險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