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路 山里人

劉曉嵐

山，在山里人的眼里宛如一部天書，一代代人時時刻刻用心研讀，不懈地品味著豐富的內涵，包括山的胸懷、山的品格、山的精神，久而久之從中潤澤了身心，成就了健壯的筋骨。

在膠東半島的故鄉里，群山起伏，碧水連天。山就是山里人家繁衍生息的搖籃，從呀呀學步到長大成人，一直到耄耋暮年，都生息在山的懷抱里。山里人一輩子習慣了與山共生共存，習慣了靠山吃山、上山爬山，習慣了在曲里拐彎的山水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都有一副翻山越嶺的鐵腳板。

一眼望去，山里的路像一絲一絲的細線在山巒間出沒迂回，且盤繞山上山下，如同山脈的神經，蜿蜒崎嶇，綿延而狹長。山里人都特別熟識這些山里的路，即便是漆黑的夜晚，也照樣能大步流星，哪里拐、哪里陡、哪里有塊大石頭，心里和腳下都不會出錯。山里人像愛家一樣從不埋怨坡多坡陡，因為習慣了走山，山在山里人的眼里就成了平地。

其實，山路都連著山里人的心。心相通了，山路就會走得戶戶相通，路路相接，村村相連，四通八達。

即使有朝一日后生們背起行囊從山路上走了出去，來到車水馬龍的鬧市生存，這故鄉山間的一條條連著血脈的偏僻小道，以及青山綠水的悠悠鄉情，也會烙印一樣刻在心里。

因為記住了鄉間小道，就記住了自己的根。

作為山里人的后代，我對先輩們一生艱苦卓絕、不勝不休的開闖歷程，始終心生感佩。我想，當初之所以選擇在這大山里安家立業，先輩們一定是被這里景色旖旎的山水留住了前行步履。那時候，他們一身疲憊地駐足在山下，仰望著昂首天際的山巒，雖然不曾屬于這里，但此時建設家園的理想已經放飛藍天，與山奮斗的豪情油然而生。

這里是荒無人煙的山野，但這里也有每天把朝陽舉向山峰的最美風景，綠色甘甜、泉水甘甜、果實甘甜，日子就一定會甘甜。認定了這片山水的先輩們點燃起第一堆篝火，男男女女唱起了質樸的山歌，也燃旺了依山而居與山為生的渴望。從此，一代代山里人開始了山鄉美景的描繪：采石燒磚，伐樹建房，開路墾田，筑壩引水，裁種瓜果……黑黝黝的山坳里第一次有了人間的煙火氣息。就這樣，先輩們在山野間扎下了根，并開始向四面八方邁開腳步，踩出了無數條通向山里山外的山路。

走上這一條條山間小路，完全可以想象出當年的辛酸。如今已經磨出凹坑的石板，當年曾經浸染著多少先輩腳板的血水？如今已經發亮的黃土坡道，當年曾經跋涉著多少負重的騾馬？如今已經銹跡斑斑的山澗索道，當年曾經考驗過多少架橋的后生？這一處處的痕跡，我依稀看到了先輩們就在眼前，他們正躬身于陡坡密林的深處，那一邊舉鎬揮鐮，爬石過河，一邊不停地一步步開進的陣勢，雕像般地矗立在山間，神采奕奕，光照后人……

山里人明白，扎根的才叫樹，敢闖的才有路。山路踩得人多了就成了道，這小道雖彎曲不平，卻每一步都記載著歲月艱辛，傳承著精神不朽。

攀登的勇氣是感人的，向上的力量是無窮的。不停步地向上攀登、向前躬行，這不正是先輩們留給后人最寶貴的財富嗎？腳比路長，只要有勇氣有目標地走下去，就一定會走出大山，走向更遠的地方。

一條條山間小道，就是一條條山里人的心路。

在山面前，山里人與山以心相交，山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含情脈脈，回報著樸實可親的山里人。

春天里，山路旁的桃花、李花開了，滿山的芬芳粘在清晨的濃霧里，山鄉就像泡在了蜜罐里，吸一口又香又甜。春光鮮嫩而金貴，山路的每一處都要多看上幾眼，否則一不小心便到了夏的境地。夏日的山路上，“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山上綠生紅呈，五顏六色的花朵燦爛得沒了節制，抓一把吹來的風，都能讓人陶醉。山澗里的小溪純凈得像綢帶一般，“嘩嘩”的笑聲不停地彈奏出歡快的曲調。秋季里的山間小道旁，田間的稻穗不再謙虛，用圓滿和充實詮釋著豐收的內涵。小道上的男人們手推肩挑，古銅色的脊梁上搭載起一座座金橋，忙碌的身影不分晝夜。秋去冬來，山路上鋪滿了白雪，唯有山嶺間的梅花正在燃燒，走在其間，雖然寒風刺骨，但心里照樣能騰起一股股滾燙的熱浪。

走過一個又一個四季，山里人的腳步越來越堅實。因為山路前面最高處，有更美好的風景向他們招手……

時光如梭。新時代的山鄉正掀開最新最美的一頁。

機器轟鳴震醒了沉睡的大山，公路隧道正在穿山而過。山澗里的河道架起了高高的橋梁，寬闊平暢的高速公路已經把山門打開，就像是新娘子掀開了紅布蓋頭，“養在深閨人未識，一朝識得滿堂驚”，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鄉村振興的絢麗畫卷引得八方游客紛至沓來。

新時代的山里人，迎來了夢寐以求的好日子，用山里人的話說，真是“吃著甘蔗上山坡——步步高、節節甜”。過去山路十八彎，如今成了好資源。條條大路通向山外，山間小道變成了旅游步道。山貨出山銷往全國，旅游投資踏破門檻，通電通水通燃氣，網上生意不停息，老年人住進了養老院，年輕人回鄉創業歡……

在故鄉山巔的涼亭里，有這樣一副對聯：“兩腳不離山道，吃緊關頭，須要認清岔路；一亭俯視群峰，占高地步，自然趕上前人。”這是山里人走山爬山治山興山的深刻哲理。面對大山，山里人今天更加愛山惜山、植綠護綠，在這綠色情調與生機活力中時時感恩著大山的饋贈，感恩著綠色的滋養，感恩著這人世間的和諧美滿，感恩著這新時代的幸福時光……

山更青了，水更綠了，路更平了，山與人的故事越來越精彩，山里人的前程越來越明亮。因為走過了山路，人生就多了一份堅毅，一份自信，一份成熟，一份快樂。

我贊美山里的路，更贊美山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