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粉紅浪潮”遇逆流

一墨

2023年1月8日，前總統博索納羅的部分支持者闖入巴西國會大樓

“我們一直說我們不會放棄。國會是我們的，我們掌權了……”抗議者一邊直播，一邊跟著大隊伍沖破國會大廈的“笆籬”。這似曾相識的一幕，發生在2023年1月8日的巴西首都。

當天，數千名抗議者沖進巴西國會大廈，搗毀議員辦公室，砸碎門窗。抗議者還將地毯點燃，以致國會大廈一度冒出濃煙。除了國會大廈，總統府、最高法院等國家權力機關也無一幸免，就連該國1988年《聯邦憲法》原件以及總統府安全辦公室里的槍支也遭哄搶。

在抗議者沖擊國會大廈時，某些軍官還笑著同抗議者合影。

“此次暴力在我國歷史上絕無僅有，這些行為是法西斯行為。”新任總統盧拉在譴責騷亂的同時，將矛頭對準了前總統博索納羅。“每個人都知道前總統（博索納羅）發表了各種暗中鼓動騷亂的演講。”盧拉說。

為了劃清界限，博索納羅譴責了騷亂。事后，約有1500名肇事者被拘捕，其中多人被控“企圖廢除巴西民主”的罪名。博索納羅最終也無法置身事外，被巴西最高法院納入了騷亂調查名單。

對于這場如同美國“1·6事件”翻版的騷亂，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國際發展研究所所長崔守軍向《看世界》評價道：“雖然美國和巴西騷亂都是政治極化、社會撕裂和民粹主義抬頭的結果，但巴西騷亂更帶有政變性質，其組織性和目的性更強。”

“左右撕裂”的社會

在2022年下半年舉行的巴西大選中，“50.9%對49.1%”，盧拉驚險過關。博索納羅的支持者怒了，將失敗歸咎于電子投票系統的作弊，并認為幕后黑手是從監獄出來的盧拉。更令他們憤怒的是，巴西的選舉機構對此選擇冷淡處理。

除了指控舞弊，博索納羅的支持者還造謠說，盧拉要在巴西建立像委內瑞拉或古巴政府那樣的政權。他們認為，“救世主”博索納羅捍衛了他們所珍視的“價值”。

過去4年，“懟天懟地懟空氣”的博索納羅不斷削減土著的福利，攻擊司法機關，甚至稱贊該國過去的軍事獨裁。漢普登—悉尼學院歷史學教授安德烈·帕利亞里尼說，在博索納羅操縱下興起的“反民主浪潮”，如今已逐漸脫離他的掌控，“此次騷亂更多展示了極右翼分子拒絕承認他們厭惡的民主結果”。

在騷亂前，為了阻止盧拉上任，這些抗議者無所不用其極。他們封鎖道路，縱火焚燒車輛，并在巴西各地軍營前安營扎寨，呼吁軍方出面推翻此次選舉結果。

面對抗議者的“叩門”，軍方既不響應，也沒驅逐。在多次“叩門”無果之后，這場史無前例的騷亂也被提上了日程。

“此次騷亂給盧拉政府的有效執政帶來嚴峻挑戰。其沖擊對象囊括巴西處于最高權力中樞的立法、司法和行政三大部門，其目的是阻止盧拉政府有效執政，為博索納羅奪回政權創造條件。”崔守軍表示，此次事件說明盧拉雖然執政，但難以彌合巴西左右極化的政治分裂。

2023年1月9日，巴西里約熱內盧，軍隊拆除前總統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在軍事指揮部外設置的營地

在騷亂被平息后，除了博索納羅被千夫所指，該國安全部隊也被盧拉指責“無能、不誠實或具有惡意”。一段新聞視頻顯示，在抗議者沖擊國會大廈時，某些軍官還笑著同抗議者合影。然而，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卻聲稱，他們的抗議活動都是和平的，而騷亂是“滲透”到他們隊伍中的左翼分子故意嫁禍的結果。

對于如今巴西社會嚴重撕裂的局面，崔守軍認為，其與巴西經濟發展失速密切相關。“由于制造業萎縮，近3年巴西在新冠疫情沖擊下經濟停滯，中產階層返貧現象嚴重，加劇了社會矛盾和左右對峙。”

“戰火”燒過加勒比海

早在去年巴西大選投票前，就有專家警告過，如果博索納羅落選，類似2021年美國國會山騷亂的暴力事件將在巴西上演。

專家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博索納羅很早就有“熱帶特朗普”的稱號了。在新冠大流行的第一年，他和特朗普都對此表示不屑，以致大批民眾死于疫情。不過，兩人最終遭到了報應—連任失敗。面對敗選，他們都歸咎于“對手作弊”。

在位僅一年的秘魯總統佩德羅·卡斯蒂略

卡斯蒂略被右翼國會罷免，如同一聲炸雷，震撼了拉美左翼。

不僅如此，雙方私底下還十分“曖昧”。據說，去年大選結束后不久，博索納羅兒子、巴西國會議員愛德華多，就飛到海湖莊園，拜訪特朗普和他的前助手班農。

2020年，在拜登贏下大選之后，博索納羅當時拒不承認，并稱美國大選存在舞弊。或許是為了投桃報李，班農近期也積極附和博索納羅關于“巴西大選存在舞弊”的言論，同時將那些抗議者稱為“巴西自由戰士”。

針對此次騷亂，36名美國民主黨議員和35名巴西左翼議員發表了聯合聲明，聲稱“巴西和美國的極右翼煽動者正在暗中勾結，這不是什么秘密”。

走不出“鐘擺政治”

無獨有偶，近期除了巴西，由左翼執政的秘魯也亂了。對此，暨南大學拉丁美洲研究中心副主任賀喜對《看世界》表示，從2019年開始，“騷亂”就蔓延至全拉美了。“如今社交媒體的普及帶來了民意覺醒，一個地方爆發了動亂，會迅速蔓延到另外一個國家。”

2022年12月7日，在“雙重政變”的峰回路轉下，右翼控制的秘魯國會以101票贊成、6票反對和11票棄權的結果，罷免了上臺僅一年的左翼總統佩德羅·卡斯蒂略。在博魯阿爾特接替卡斯蒂略之后，她成為該國5年內的第六位總統。秘魯由此陷入了長達一個多月的騷亂，造成至少47人死亡，并且仍未有消停的跡象。

原本，為了對抗精英剝削，左翼選民在2021年用選票淘汰了右翼政客，將左翼教師出身的卡斯蒂略送上了總統寶座。但左翼選民來之不易的勝利，僅僅維持了一年。這期間，由于右翼控制的國會百般阻撓，缺少治國經驗的卡斯蒂略更換了5位總理以及80多位部長。

2023年1月20日，秘魯利馬，在反對秘魯總統迪娜·博魯阿爾特的抗議活動中，示威者站在警戒線前

因此不難想象，秘魯街頭的“怒火”從何而來。對于這些“怒火”爆發的深層次原因，賀喜認為，拉美社會出現了新的難題：“首先，年輕人感受到社會的不公平和被壓迫的痛苦，其絕望感、被剝奪感增強了；其次，疫情的沖擊，帶來經濟的下滑，導致非正規就業人口的增加，整個社會更加脆弱了；并且，社交媒體的煽風點火也負有一定責任。”

卡斯蒂略被右翼國會罷免，如同一聲炸雷，震撼了拉美左翼。阿根廷、玻利維亞、墨西哥、哥倫比亞等10個拉美國家，立刻發表聯合聲明聲援卡斯蒂略。在巴西出現騷亂后，拉美多國左翼政府同樣紛紛發聲譴責騷亂、支持盧拉。

在如此高聲量聲援的背后，是拉美第二波粉紅浪潮（左翼領導人上臺執政）。由于大宗商品市場的大落大起，拉美左翼的第一波粉紅浪潮在21世紀頭十年往后的幾年里一度式微，直到2018年洛佩斯當選墨西哥總統，開啟了拉美第二波左翼執政浪潮。盧拉的回鍋，可以說是將此波浪潮推上了巔峰，然而出師不利，他剛剛就任總統，巴西就遭遇了史無前例的騷亂。

巴西、秘魯等國的左翼政府，都面臨著國會由右翼把持的“朝小野大”困局。因此，目前拉美左翼政府遭遇的逆流，似乎比第一波粉紅浪潮時還大。“拉美政治具有鮮明的‘鐘擺效應。右翼政黨信奉‘新自由主義，但沒能解決拉美國家的發展問題，民眾期待變革，這是左翼上臺的背景。”崔守軍說，“與此同時，右翼勢力在拉美仍頗有市場，在左翼上臺后仍有較高的社會支持度，這是右翼勢力得以反撲的原因。”

當巴西1月8日的騷亂被鎮壓之后，一些右翼分子仍然不死心，企圖掀起新的抗議運動。騷亂的“火苗”雖然及時被盧拉掐滅，但可預見的是，盧拉未來4年的路并不好走。

面對這些挑戰，崔守軍認為，盧拉政府應對內刺激經濟、改善民生，對外加強國際合作、吸引國際投資，以經濟發展來紓解社會撕裂。對于此波拉美左翼執政浪潮，他表示，拉美左翼要想擺脫“鐘擺效應”，應該吸取前次執政周期的教訓，其中經濟和社會政策的實施，需要以凝聚社會共識為前提。

不過，崔守軍認為“鐘擺政治”根植于左右不同的民眾基礎，未來很難突破。同樣，賀喜預測，拉美政治走不出“鐘擺效應”，未來還是會呈現反反復復的折騰。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