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劉嘉湘滋補腎陰法治療卵巢癌學術經驗*

謝 咚 孫明瑜

卵巢癌是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發病率在女性生殖系統惡性腫瘤中處于第3位[1]。發達國家女性因卵巢癌死亡人數已居癌癥死亡的第4位[2]，是婦科惡性腫瘤死亡的第5大常見原因[3]。中國城市地區卵巢癌發病率逐年上升[4]，嚴重威脅女性的生命健康。卵巢位于盆腔內，卵巢癌早期臨床癥狀較為隱匿，難以察覺，發現時2/3已經到達中晚期[5]，伴或不伴有遠處轉移，失去了最佳治療時機，而復發率也高達70%[6]，所以其治療面臨巨大挑戰?，F今，傳統的腫瘤細胞減滅術與鉑類及紫杉醇類的化療聯合是卵巢癌的規范療法[7]，但難以完全清除病灶根本，并且創傷大，代價高。鉑類等化療藥物耐藥也是卵巢癌手術失敗及復發的主要原因。中醫治療既能減輕患者化療后的毒副反應[8]，又能固護正氣，提高患者機體免疫力，提高患者生活質量，延長壽命，較單純手術治療及化療更有優勢，對于不愿意手術或者失去手術機會的患者，純中藥治療也可達到帶瘤生存、延年益壽的療效。

古代文獻中，中醫對于卵巢癌這一病名并沒有明確記載?！鞍币辉~首次出現在宋代《衛濟寶書》中，而后《仁齋直指方》中稱其：“癌者上高下深，巖穴之狀，顆顆累垂，毒根深藏”?！鹅`樞·水脹》中所述“腸覃”與卵巢惡性腫瘤相類似，其曰：“腸覃何如？寒氣客于腸外，與衛氣相搏，氣不得榮，因有所系，癖而內著，惡氣乃起，瘜肉乃生。其始生也，大如雞卵，稍以益大，至其成，如懷子之狀，久者離歲，按之則堅，推之則移，月事以時下，此其候也”。其“臌脹”“石瘕”“五色帶”“積聚”等稱謂也與其類似。關于卵巢癌發病的病因病機也有散在記載?！夺t學正傳》載：“積者跡也，挾痰血以成形跡，亦郁積至久之謂”；《諸病源候論》曰: “積聚者， 由寒氣在內所生也。血氣虛弱， 風邪搏受于腑臟， 寒多則氣澀，氣澀則生積聚也”。《景岳全書·婦人規下·癥瘕類》指: “瘀血留滯作癥，惟婦人有之，其證則或由經期，或由產后，凡內傷生冷，或外受風寒，或恚怒傷肝，氣逆而血留，或憂思傷脾，氣虛而血滯，或積勞成弱，氣弱而不行，總因動血之時，余血未盡， 而一有所逆， 則留滯日積而漸以成癥矣”。綜上，卵巢癌多因正氣虛弱，外邪乘虛入侵、情志內傷、瘀血內停、或飲食不節，從而導致血瘀、寒凝、氣滯、痰濕、毒熱蘊結，積于胞宮而成。胞宮何謂？卵巢與子宮合為一體，《景岳全書》述：“陰陽交端，胎孕乃凝，所臧之處，名曰子，一系在下，上有兩域，中分為二，形如合體，一達于左，一達于右”。中醫將其稱為胞宮，是天癸產生之源，受肝、腎二臟影響，沖任二脈相連。肝藏血，腎藏精，肝腎同源，精血互化。肝腎之氣血充足，沖任調和，則胞宮可養。因此，補肝腎、調沖任在卵巢癌治療過程中起重要作用，使正氣存內，邪不可干。

國醫大師劉嘉湘教授認為，正氣的強弱是腫瘤發生發展的關鍵所在[9]，正氣先虛，陰陽失衡，氣血勞傷，致使六氣邪淫之毒乘虛侵入，凝結成塊?！夺t宗必讀·積聚》曰：“積之成也，正氣不足，而后邪氣踞之”。卵巢癌多發于中老年女性。《素問·上古天真論》道：“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四七筋骨堅，發長極，身體盛壯。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發始墮；六七，三陽脈衰于上，面皆焦，發始白；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年四十，陰氣自半矣”，唐代王燾《外臺秘要》言“女屬陰”，女子屬重陰之體，血屬陰，腎陰為一身之元陰，故對女子十分重要，人至中年,先天腎氣和后天脾胃之氣均開始衰敗, 也是其氣陰常不足的病理基礎。在腫瘤的發展過程中，積毒日盛，致臟腑虛弱，正氣更弱。因此，正氣的旺盛與否是治療腫瘤的關鍵，攻伐癌腫的同時注重顧護正氣是劉嘉湘教授學術思想的精髓。約80%的卵巢癌患者在18個月內復發[10]，“正虛伏毒”這一重要病機預示著在卵巢癌西藥規范治療后，仍要酌情扶助正氣，佐以祛邪方能達到防治其發病的效果[11]。故對于卵巢癌的治療，補益先天之本是其根本大法，尤重補益肝腎。一則腎為先天之本，陰中之陰，女子以肝為用，為陰中之陽；二則腎為肝之母，腎屬水，肝屬木，《傅青主女科》曰:“經水出諸腎, 腎氣本虛, 何能盈滿而化經水外泄”，肝腎乙癸同源, 若先天稟賦不足, 或久病及腎, 耗竭精血, 則肝腎陰虛, 致沖任失養, 經血乏源, 滋水涵木使精血共化，氣血充足；三則腎主生殖，卵巢作為女子的性腺，與腎關系密切，可謂之女子先天腎。在卵巢癌患者中，手術、化療諸方式導致“陰不足”，所以肝腎陰虛是卵巢癌患者正虛的主要病機。劉教授對于卵巢癌的治療，補益肝腎的扶正大法貫穿疾病治療的始終，重在補先天之腎陰，輔以消腫散結，同時注重患者的脾胃運化功能，共奏扶正祛邪，消除癌腫之效。

劉教授治療卵巢癌關鍵在于辨明患者體質虛損而論治，證屬虛者臨床常以滋補腎陰法為基本治療法則，陰虛重內熱以滋陰清熱，重在腎肝脾三臟同調，“燮理陰陽，以平為期”。

醫案1金某，女，45歲。2011年7月3日首診。卵巢癌手術后1年。手術病理顯示漿液性乳頭狀腺癌，III a期。2011年12月15日盆腔CT:卵巢癌術后改變?？滔掳Y見：夜難寐，烘熱，腰膝酸痛，脈細，舌苔凈質暗紅。證屬肝腎陰虛、內熱擾心，治以滋陰清熱、補益肝腎、清心安神。方藥：生地黃12 g，熟地黃12 g，山萸肉9 g，山藥15 g，牡丹皮6 g，茯苓15 g，知母12 g，黃柏9 g，白英15 g，龍葵15 g，生薏苡仁30 g，酸棗仁30 g, 合歡皮15 g，肉桂4.5 g，黃連6 g，淫羊藿9 g，仙茅9 g，龍齒30 g，浮小麥30 g，甘草6 g，大棗9 g, 懷牛膝9 g。共14劑，每日1劑，水煎服，一日2次。

2011年8月5日二診：用藥后合度，烘熱明顯改善，刻下癥見口苦，夜寐欠安，脈細，苔薄質暗紅，藥以見效。方藥：生地黃12 g，熟地黃12 g，山萸肉9 g，懷山藥15 g，牡丹皮6 g，朱砂1 g，茯神15 g，土茯苓30 g，大血藤15 g，清風藤30 g，白英15 g，生薏苡仁30 g，黃柏9 g，知母12 g，肉桂6 g，黃連6 g，淫羊藿9 g，仙茅9 g，薜荔果15 g，珍珠母30 g，半枝蓮30 g, 雞內金15 g。共14劑，每日1劑，水煎服，一日2次。

2013年7月六診：卵巢癌術后3年余，近見夜寐欠安，口干，胸悶心悸，脈細，苔薄質暗紅。前方加減，山萸肉12 g，懷山藥15 g，牡丹皮9 g，茯苓15 g，土茯苓40 g，大血藤15 g，清風藤30 g，白英15 g，生薏苡仁30 g，關黃柏9 g，知母12 g，淫羊藿9 g，仙茅15 g，預知子 15 g，淮小麥30 g，甘草6 g，麥冬30 g，大棗15 g，珍珠母30 g，澤瀉15 g。水煎服，一日2次。

2014年1月九診：夜寐欠酣，腹部跳痛，無定處，大便秘結3日一行。原方加柴胡9 g，白芍15 g，枳實9 g，瓜蔞子30 g，柏子仁30 g，遠志6 g。水煎服，一日2次。

2011—2017年，患者規律至門診，辨證加減治療，病情穩定，無特殊不適。

按：該醫案中，初診寐差，烘熱，腰膝酸軟，脈細，苔凈質暗紅，證屬肝腎陰虛。劉教授以補益肝腎之法貫穿疾病治療始終，以知柏地黃湯加二仙湯為基礎方，補益肝腎，填精益髓；以淫羊藿、懷牛膝和薜荔果加強補益肝腎之效，并取牛膝引虛火下行為用，薜荔果尤能活血通經；知母善滋陰瀉火；黃連、黃柏瀉火堅陰；白英、龍葵、薏苡仁、半枝蓮、清風藤、大血藤、土茯苓、預知子諸藥清熱解毒散腫、行氣化積消堅之功用，雞內金、山藥、大棗健脾和胃助運化；柏子仁、合歡皮、龍齒和珍珠母養心除煩鎮驚安神，常獲良效。大便秘結可加枳實、瓜蔞子以下氣潤腸通便；甘草、大棗調和諸藥。縱觀全方，扶正貫穿始終，祛邪散結，使正氣得復，癌毒得清。

醫案2楊某，女，55歲。2014年7月首診。2014年7月患者在上海市一婦嬰行右卵巢癌根治術，術后化療8次，并中藥口服治療?？滔掠疑细共考{后自覺作脹，乏力，口苦，脈細，苔薄黃膩，質紅，證屬肝腎陰虛。方藥：黃芪15 g，生白術9 g，茯苓15 g，生地黃、熟地黃各12 g，女貞子12 g，砂仁6 g，牡丹皮6 g，懷山藥15 g，土茯苓30 g，蜀羊泉15 g，半枝蓮30 g，生薏苡仁30 g， 枳實9 g，薜荔果15 g，黃柏9 g，知母12 g，澤瀉15 g，山楂9 g，雞內金15 g。上述共14劑，每日1劑，水煎服，一日2次。

2014年9月24日二診：癮疹時作，腰酸，脈細，苔薄質暗紅。方藥：生地黃、熟地黃各12 g，山萸肉12 g，懷山藥15 g，牡丹皮6 g，茯苓15 g，關黃柏9 g，知母12 g，土茯苓30 g，白英15 g，龍葵15 g，清風藤30 g，半枝蓮30 g，干蟾皮12 g，澤瀉15 g，烏梅9 g，防風9 g，甘草6 g。上述共14劑，每日1劑，水煎服，一日2次。

2019年末次就診患者右脅肋部隱痛，脈細，苔薄質紅，予原方去生黃芪、白術加川楝子9 g，延胡索15 g。2014年到2019年12月份，患者于劉教授門診常服中藥，辨證加減治療，病情穩定，現無明顯不適。

劉教授對該醫案的治療以補益肝腎為主要大法，解毒消腫的同時輔以健脾和胃。加生地黃、女貞子諸藥更加注重對陰精的補益，是以填精益髓。注重隨癥加減的應用，右脅隱痛宜川楝子、延胡索疏肝理氣止痛，使其補而不滯，氣血和而通暢。

劉教授治療卵巢癌立足于補益先天，又肝脾腎三臟同調，且注重調神養心，滋陰補氣，散結解毒。對于卵巢癌，并不是一味攻逐腫瘤，體現了其創立的“扶正培本治癌”學術思想，使實現帶瘤生存，延年益壽[11]。手術、放化療等治療手段雖然可以縮小病灶，但手術易使臟腑虛弱，放化療手段多屬熱毒，耗氣傷陰，使正氣更虛難以抵抗外邪。所以，癌癥治療的關鍵是扶正培元固本，調臟腑扶正氣補陰血，在此基礎上輔以解毒散結消腫，進而縮小或穩定瘤灶，同時化解化療藥物的毒副作用，減少并發癥，最大程度地減輕患者的痛苦，提高生存質量，延長生存期。劉教授扶正祛邪治癌法的優勢就在于實現了扶正培元固本，陰陽互濟，臟腑氣血平和，從而實現長生久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