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宇
沈陽工業大學文法學院,遼寧 沈陽 110870
法官釋明是指當事人對案件事實的陳述不準確、不充分、不恰當時,法官對不準確的部分予以確認,不充分的部分予以補充,不恰當的部分予以修正,以及當事人認為自己沒有舉證責任或待證事實證據不充分卻誤認為充分時,法官啟發其補充證據[1]。而關于法官釋明的性質一直是理論界爭論的焦點問題,對法官釋明性質的認定關系到法官釋明制度的完善,目前理論界從不同方面對法官釋明性質的分類大致可以分為三種:第一種是權利說,認為法官釋明是法官自由裁量的一種權利;第二種是義務說,認為當法官沒有盡到相應的釋明義務時應當承擔相應的后果;第三種是權利義務說,認為法官釋明既是法官的權利,同時也是法官應當承擔的職責[2]。
權利說認為釋明制度是法官可以自由裁量行使的一種任意性權利,法官可以就事實方面或法律方面的問題要求當事人進行說明或補充。法官可以自由選擇行使或不行使釋明權,不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權利說的代表國家是法國,法國的法律法規關于釋明制度的規定大多使用“可以”等類似詞匯,例如《法國民法典》第二百四十二條的規定。
但在此種情況下,法官可以任意行使自由裁量權而不承擔法律后果,極易導致權力的濫用,損害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與法官釋明制度設立的初衷相悖。
義務說認為法官釋明是法官必須履行的一種義務,若沒有盡到相應義務則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3]。也就是說,如果法官釋明不當或怠于履行釋明義務時,當事人可以采取相應的法律途徑進行救濟。將法官釋明看作一種權利既可以有效保護當事人權益,同時也可以督促法官履行釋明義務,使法官更加合理地參與到訴訟當中。德國是法官釋明義務說的代表國家,經歷了由釋明權利說到釋明義務說的發展過程,目前德國理論界大部分認同法官釋明的義務性質,關于釋明的法律法規大多使用“應當”等類似詞匯。
雖然法官釋明義務說極大減少了權利說關于權利濫用的可能性,并且對法官釋明的行使進行了約束,但若僅把釋明當作法官的義務,法官行使釋明制度時則需要詳細具體的法律規定,制定具體的法律規定需要大量的司法實踐,短時間內難以實現。
權利義務說是對法官釋明性質的雙重認定,即認為法官釋明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義務。在權利方面,法官釋明類似英美法系的訴訟指揮權,法官因職權有權行使自由裁量權,指導訴訟公平公正地進行,有效解決糾紛和問題。在義務方面,由于法官釋明由法律規定,是公權力為保護當事人利益設立的,當法官釋明危害了當事人利益時,當然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權利義務說的代表國家是日本,如《日本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九條規定:當法官違反規定時,當事人可進行上訴。
權利說保障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但若應當釋明而沒有釋明或不當釋明對當事人的權益造成損害卻沒有救濟途徑,不利于維護司法的公平正義。義務說使當事人擁有對法官釋明的救濟途徑,但忽視了法官釋明權也是審判權的一部分,因此不夠全面。權利義務說則既能發揮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又因其具有義務屬性可以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同時在法官釋明不當時當事人擁有救濟途徑。因此法官釋明既是一種職權也是一種責任,法官應當依職權履行釋明義務,同時對釋明承擔責任[4]。
我國關于法官釋明范圍的規定主要有舉證時限、舉證責任分配、訴訟請求變更、擬制自認等方面,但關于這些方面的規定大多較為籠統,不夠明確具體。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證據規定》)第三十五條規定當事人主張的法律關系的性質或民事行為的效力,與人民法院根據案件事實做出的認定不一致的,人民法院應當告知當事人可以變更訴訟請求,但未能明確當事人證據不足或訴訟請求與法院不完全相同時,法官是否應當進行釋明。并且對于規定的釋明,如何認定是否“適度”只能取決于法官自身對法條的理解,在雙方當事人就糾紛進行辯論時,法官就產生的心證進行釋明,但沒有明確應當具體釋明到何種程度。
在《證據規定》中關于法官釋明的階段僅僅描述為“在訴訟中”,沒有具體規定各個階段如何行使法官釋明,這使得法官在行使釋明制度時難以操作,例如在立案階段法官釋明一般只針對程序問題,而在法庭辯論中法官行使釋明則既包括實體也包括程序,因此明確法官釋明行使的階段可以使釋明制度更具操作性,保障雙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推進訴訟的進行。
法官釋明可以有效促進訴訟進程,公平公正地解決訴訟糾紛。但因為目前我國法官素質良莠不齊,因此很容易出現釋明不當的情況,有損當事人權益,損害司法公正。但我國法律目前并沒有規定法官不當釋明應當承擔的法律后果,法官的適當釋明有利于維護訴訟,不當釋明則容易使民事訴訟的秩序受到沖擊,因此必須明確不當釋明的救濟手段。不當釋明的救濟手段可以從法官和當事人不同主體角度設立,一方面,法官應當明確不當釋明應當面臨的后果,適當地行使自由裁量權,不偏袒任何一方當事人。另一方面,應當賦予當事人面臨不當釋明時的救濟手段。
法官釋明的范圍應當與實際情況相適應實施操作,如果釋明范圍過于寬泛則會陷入職權主義,如果規定的范圍過于狹窄則不能彌補當事人主義缺陷。確定法官的釋明范圍應當從訴訟請求、程序性事項、舉證責任等幾個方面進行討論。
在訴訟請求釋明方面,當事人由于自身法律知識欠缺可能出現訴訟請求不清楚、不充分的情況。訴訟請求不清楚容易導致當事人真正的訴訟請求與法官理解的有偏差,法官不能準確理解當事人的訴訟請求,則會影響案件的審理和裁判。法官應當通過提醒、發問等方法進行釋明,使當事人明確自己的訴訟請求。例如在合同糾紛中違約和侵權責任競合時,當事人既要求對方承擔違約責任又要求承擔侵權責任時,法官可以提醒當事人選擇一種權利進行訴訟。訴訟請求不充分是指當事人有多項權利可以提出訴訟請求,但當事人只就部分權利提出了訴訟請求,例如在侵權損害賠償中,當事人只提出了停止損害、消除影響的訴訟請求,法官應當向當事人釋明還有提出賠償精神損失的權利。
在證據釋明方面,法官根據雙方當事人提出的證據和辯論進行心證,在案件進行審理時,證據對糾紛的審理查明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法官應當對證據是否充分、舉證責任、舉證期限等方面進行釋明。在當事人主張的證據不充分或未提交時,法官應當用發問或提醒等方式釋明當事人補充提交證據材料。在法官進行釋明后當事人仍未提交相應的證據材料則要承擔相應的敗訴風險。我國舉證責任的分配規定為“誰主張誰舉證”以及舉證責任倒置等,因此主張訴訟請求的當事人應當就自己的訴訟請求提供相應證據,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否則將要承擔不利后果。因此法官應當對當事人的舉證責任進行釋明,使當事人對證據進行充分的準備,減少自己承擔不利后果的風險。舉證期限已經體現在《證據規定》中,法官應當向當事人釋明提交證據的期限。
在法律觀點釋明方面,法官應當公開釋明其法律觀點[5]。當雙方當事人的法律觀點與法官不同或忽視了某些法律觀點時,法官應當釋明自己的法律觀點,向雙方當事人進行解釋。同時由于當事人法律素養不足經常導致其無法厘清法律關系及爭議的焦點,法院應當向當事人釋明案件的爭議焦點,確定糾紛的主要矛盾。在當事人可以主張數種法律關系但只主張了部分法律關系時,法官可以對此進行釋明,但此種釋明只是一種法律觀點主張,當事人仍可以維持原法律關系的訴訟請求,由當事人自行決定是否變更主張。
民事訴訟的不同階段構成了民事訴訟的全過程,明確法官釋明的各個階段能夠發揮法官釋明制度的優點。
在立案階段,我國目前實行立案登記制,法官釋明應當以程序性事項、訴訟主體、管轄等問題為重點。在程序性事項上,應當向當事人告知其應該承擔的權利義務及面臨的訴訟風險。在訴訟主體問題上,當訴訟主體不適格時,應當向當事人釋明變更訴訟主體。在管轄問題上,若當事人向沒有管轄權的法院提起訴訟,應當向當事人釋明有管轄權的法院有哪些,避免訴訟資源的浪費。
在庭前準備階段,適當的釋明可以提高訴訟效率,避免突擊審判。法官釋明主要集中在證據上,包括舉證責任的分配、舉證期限、證據交換等方面,以及歸納案件爭議焦點等問題。庭前準備階段還包括對案件進行分流,法官應當積極向當事人釋明案件是否符合小額程序、簡易程序、非訴程序,提高訴訟效率,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在審理階段,法官釋明既包括事實方面也包括程序方面。當事人在舉證質證、進行辯論表達不清楚不充分時法官應當進行釋明,法院沒有管轄權而立案的,法院也應當向當事人釋明,由當事人選擇撤訴或法院駁回起訴。法官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應當積極釋明自己采納證據的理由,進行心證的過程,由于我國合議庭評議不對外公開,法官應當在庭審過程中對適用法律進行釋明,與當事人積極溝通,使當事人對案件的結果產生心理預期,減少案件上訴的可能性,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
在庭審結束階段,法官有必要對案件的裁判結果進行釋明,對案件適用法律的理由、心證的過程進行釋明可以使當事人更好地接受裁判結果,有利于執行的進行,減少上訴率,節約司法資源的同時提高司法權威。
法官釋明在保護當事人權益的同時,還會產生實體和程序上的法律后果,影響當事人主張實體權利,改變程序上的法律后果,當法官釋明不當時,則會損害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建立不當釋明的救濟機制不可或缺。法官釋明的實質是賦予法官職權的同時對其釋明行為進行約束,當釋明不當時應當進行救濟。大陸法系的德國、英國都規定了當法官違反釋明責任或消極釋明時當事人可以進行救濟的途徑。
不當釋明大概可以分為消極行使釋明權、釋明錯誤、過度釋明三種情況。消極行使釋明權是法官本著“少說少錯”的心態,害怕不當釋明損害當事人的權益進行自保的行為;釋明錯誤是指法官由于對運用的法律產生了錯誤的理解,使釋明產生了錯誤,這種錯誤可能直接影響案件的審理結果;過度釋明是指法官沒有站在中立的角度進行釋明,釋明超過了必要限度,違反民事訴訟的辯論原則和處分原則。
不當釋明的救濟機制應當從當事人和法官兩個不同的角度出發,從當事人角度看,應當賦予當事人面對不當釋明的異議權,當事人可以啟動救濟程序。在案件審理過程中釋明不當的當事人可以通過書面或口頭的方式提起復議。在一審判決后當事人認為釋明不當的,可以此為由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經審理查明不當釋明確實存在時,可以違反法定程序為由撤銷原判,發回重審。在二審終審后當事人未就法官釋明提出異議,應當認為釋明合法,但法官對不當釋明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的除外,應當給予當事人申訴的權利。從法官角度看,不當釋明的救濟機制也是法官的自我糾錯機制,允許法官在發現釋明不當時告知當事人,糾正或補充釋明。在同一審級不同階段或不同審級程序中發現釋明不當時,應當向當事人進行正確釋明,在不當釋明足以影響案件的審理結果時,可以啟動再審程序進行救濟[6]。
法官釋明制度的設立是為了彌補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不足,是在辯論主義和處分主義原則下對當事人權益進行保護的一項重要制度。但目前我國法律對法官釋明制度的規定大多在各個司法解釋當中,法律位階相對較低,操作起來隨意性較大,同時法官釋明存在階段模糊、范圍不清,缺少釋明不當的救濟手段等問題,因此完善法官釋明的相關立法,對法官釋明制度的有效運行至關重要。立法的完善需要漫長的理論分析和實踐經驗,法官釋明制度經過不斷完善在未來可以為民事訴訟審判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