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連奎
(中國原創經濟學論壇 北京 100010)
社科院學者張曉晶在一篇《為何宏觀經濟學需要新范式》的文章中堅定地認為“如何把金融找回來”及“構筑宏觀經濟學的金融支柱”是宏觀分析新范式的使命,是新范式“最主要的方向”,主流經濟學的自我救贖就是“把金融找回來”。張曉晶將“如何將金融找回來”上升到下一代宏觀經濟學新范式的高度。發現或提出一個好的問題,向來是經濟學理論創新的第一步。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宏觀經濟學理論創新的“大爆炸”就從對“菲利普斯曲線”的研究開始,這項研究及其相關研究大概持續了30年的時間,一直到“真實經濟周期理論”的提出才基本結束,“菲利普斯曲線”中涉及的通脹與失業的關系問題就是一個好問題,以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宏觀經濟學領域大部分的重大理論進展都是圍繞這一問題的探討涌現出來的。
對于“如何把金融找回來”的“張曉晶之問”,筆者在2016年提出的“新財稅經濟學”理論就給出了答案。“新財稅經濟學”并不是如理論命名那樣是一門專門研究財稅問題的學問,而是從財稅視角出發,構建的是一套全新的宏觀經濟學研究框架,這個框架的核心是“財政稅收-政府債務-央行利率-金融投資-經濟創新”之間的傳導機制,得出的結論是只有財稅改革才能避免宏觀經濟中的一系列問題,在諸多傳導環節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就是“央行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之間的關系。筆者在解釋央行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的關系時引入了“激勵相容”的概念,提出了“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激勵相容”的理論。“激勵相容”是信息經濟學中的概念,筆者將其引入貨幣學研究,不僅可以成功地解決“把金融機構引入宏觀研究”的問題,還能提供一種審視貨幣政策的新視角。
“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激勵相容”理論認為,央行發出的貨幣并不能直接進入實體經濟,必須經過金融機構才可以被輸送到實體經濟,而在貨幣輸送過程中,金融機構并不會被動地充當貨幣輸送渠道,金融機構輸送貨幣的積極性主要受到貨幣利率的影響,利率越高,金融機構的積極性越高;利率越低,金融機構的積極性越低。“量化寬松”時代,央行雖然發行了很多貨幣,但過量的貨幣導致了低利率,而信貸類金融機構都是高利率偏好的,因此在低利率貨幣政策下,金融機構并沒有動力將這些貨幣輸送到實體經濟,反而會造成實體經濟無資金可用,也就是外生貨幣過多會影響貨幣內生。筆者將這種央行貨幣低利率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利益之間的沖突稱為“低利率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的激勵不相容”。
傳統貨幣學派的貨幣政策研究中并不包含金融機構,也不考慮金融機構的激勵問題,傳統貨幣理論建立的是“中央銀行-實體經濟”二元結構模型,從純需求側出發,本文的貨幣理論建立的是“中央銀行-金融機構-實體經濟”三元結構模型,是從貨幣的供需兩側出發進行研究。在新的貨幣市場的三元結構模型中,很多原有的理論都會被顛覆。
高利率對金融機構積極性的激發,本文稱為“利率激勵”,信貸類金融機構是高利率偏好的,其從事貨幣供給的積極性是貨幣利率的正函數。那么,金融機構為何需要利率激勵呢:第一,金融機構本身是中介機構,并沒有自己的資金,金融機構的資金都來自募集,最終來源是民眾的儲蓄或理財資金。當然利率越高,民眾儲蓄或理財的積極性就越高,這時金融機構就越容易募集到資金;相反,低利率貨幣環境下,民眾沒有儲蓄或理財的積極性,金融機構就很難募集到資金;第二,為實體經濟服務的金融機構的利潤主要來自“利差”,只有高利率的貨幣環境才可以為金融機構創造“高利差”,只有在“高利差”的驅動下,金融機構才有足夠的積極性從事金融放貸業務;第三,金融機構從事投融資業務是有風險的,金融機構需要一定的利潤覆蓋風險,如果社會整體利率不高,金融機構的利潤就無法覆蓋風險,他們也就不愿去從事貨幣供給工作,實體經濟也就得不到資金。當然,此處的金融機構主要是指從事為實體經濟進行投融資服務的金融機構,那些從事證券及金融衍生品交易的金融機構則不在此列,那些機構是低利率偏好的,低利率反而與他們激勵相容。
在以前的“中央銀行-實體企業”二元市場結構模型中,貨幣政策只關注貨幣的需求方——企業的利益,從來不考慮貨幣的供給方——金融機構的利益,貨幣能否到達實體經濟并轉化為投資,需要供需雙方的共同努力,如果僅有企業的貨幣需求,沒有金融機構的貨幣供給也是不行的。金融機構的貨幣供給在金融交易達成過程中,至少起到50%的作用,如果忽略了,貨幣政策就會失靈。金融機構的貨幣供給意愿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在市場利率很低的情況下,市場利率與金融機構利益不相容,他們就不愿意從事放貸業務,貨幣供給就會減小。而“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就是在這方面出了問題,“量化寬松”導致的低利率與金融機構激勵不相容,并不會導致貨幣供給的增加,反而會導致貨幣供給的減少。在歷次“量化寬松”實施后,并沒有出現預想中社會投資大幅增加的情況,反而因為低利率過度傷害金融供給方的利益,導致內生貨幣過少,運行貨幣總量下降。因為“量化寬松”釋放的只是“外生貨幣”,必須轉化為內生貨幣才能真正地服務于經濟增長,而外生貨幣向內生貨幣轉化過程中,金融機構和企業必須同時努力才行,這當中利率就是決定性因素。
商品市場“物以稀為貴”,貨幣市場也是,而“量化寬松”最大的危害就是將貨幣變成了“廉價貨幣”,導致投融資性金融機構失去了販賣貨幣的積極性,當然最后就是“量化寬松”貨幣政策的失敗。
弗里德曼將大蕭條歸結為緊縮性貨幣政策,希望通過“直升機撒錢”這樣寬松的貨幣政策拯救經濟危機,其中最大的缺陷就是忽視了金融機構的激勵問題。
現代貨幣學中,貨幣需求理論和貨幣供給理論是割裂的,貨幣需求理論的缺陷都是從民眾的角度思考貨幣需求,而企業和政府才是貨幣需求的主要角色。理論上的貨幣供給數值與“有效貨幣供給”并不是一回事,由存款準備金率決定的貨幣供給只是一個理論值,在現實上要受到金融機構的制約,“有效貨幣供給”的最大化才是我們真正要追求的結果,而貨幣供給理論與貨幣需求理論最終也要統一到一個框架之下。
“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的激勵相容”理論是本人將金融體系引入宏觀經濟研究的一種方式,在此基礎上,本文提出了第四代經濟增長理論,認為一個國家能否實現創新式增長取決于這個國家用于支持創新的“創新資本”的總量,國家競爭最終取決于“創新資本”總量的競爭,而創新資本的募集則需要高貨幣利率環境做基礎,因為創新資金很多來源于其他金融機構,金融機構資金募集的難易程度也決定了創新資本的總量。
本文還在“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的激勵相容”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最優央行利率”理論,“最優央行利率”是在充分考慮貨幣需求方和貨幣供給方利率偏好相反的基礎上提出的。筆者提出,信貸類金融機構是高利率偏好的,企業是低利率偏好的,央行制定利率政策既要兼顧貨幣供給方的利益,又要兼顧貨幣需求方的利益,“最優央行利率”是一個可以實現貨幣供給方積極性與貨幣需求方積極性均衡的利率,在這個均衡利率之下可以達到有效貨幣供給的規模最大化,除此之外的央行利率,有效貨幣供給規模都會更小。按照“最優央行利率理論”,央行不能再隨意地進行貨幣調控,而是應將利率固定在一個“最優央行利率”上,這個“最優央行利率”也可稱為“黃金利率點”或“利率的黃金水平”。對于貨幣政策來說,這肯定是一個革命,因為按照“最優央行利率”理論,央行的貨幣調控功能基本被廢除,因為央行貨幣調控導致的一系列問題也將消失。
新古典宏觀經濟學還有一派是真實經濟周期理論,該理論強調“技術沖擊”后市場自動恢復均衡的觀點是不完全正確的。
第一,市場經濟是由私人產品市場和公共產品市場兩部分組成的,價格調節與市場均衡只能發生在私人產品市場,這對公共產品市場是無效的。公共產品的供給會受到政府預算的影響,短期可以通過赤字調節,但長期來看,受到稅收制約,而稅收是剛性的,“稅收剛性”決定了公共產品市場是很難均衡的,絕大部分時候都處于“非均衡”狀態,本文也將這稱為“公共產品的市場非均衡”理論。因此,“真實經濟周期”理論強調的市場均衡只能是私人產品市場的“局部均衡”,而不是包含公共產品在內的全體市場的“整體均衡”,而公共產品市場的非均衡也是導致經濟危機的因素,因此完全意義上的市場自動均衡在現實中無法實現。
第二,“技術沖擊”對社會的沖擊不是均衡地移動,仍然是從均衡到不均衡的改變,技術進步會導致私人產品供給的增加。私人產品與公共產品必須合理匹配,私人產品供給的增加會對公共產品的供給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公共產品的供給因為稅收制約而不能自動增加,這就導致公共產品市場的供需失衡,因此“技術沖擊”仍然導致市場不均衡的出現。
新財稅經濟學強調一個國家的市場和諧是建立在公共產品和私人產品的合理“匹配”基礎之上,比如我們有多少私人汽車,就需要多少公路,有多少城市人口,就需要多少城市清潔人員,一旦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匹配不合理,就會出現經濟社會系統的紊亂,這種經濟社會系統的紊亂可以表現為交通擁擠、環境臟亂、貧富差距過大、社會風險增加等問題。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的“錯配”主要是由于公共產品的供給不足造成的,“公共產品供給不足”也可以稱為“公共貧困”。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屬于互補品,私人產品的供給是隨著技術進步不斷提高的,但公共產品的供給提高受到稅收制約,不能隨便提高,因此一個國家的政府應經常進行財稅改革,保障公共產品供給與私人產品供給的及時匹配。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的匹配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還應是一個“主動匹配”的過程,公共產品如果不主動匹配私人產品的增長,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長期錯配”就會發生社會紊亂,甚至會演變為經濟危機。
現代宏觀經濟學的主流是芝加哥學派的新古典宏觀經濟學,分別是貨幣學派、理性預期學派和真實經濟周期理論,在這三個學派中,只有理性預期學派在行為經濟學和信息經濟學的攻擊下,其微觀基礎已經瓦解。本文提出的“貨幣政策與金融機構激勵相容”理論則可以瓦解貨幣學派,筆者提出的“公共產品市場非均衡”理論也可以瓦解“真實經濟周期”理論。
綜上所述,筆者的新財稅經濟學不僅回答了“如何把金融找回來”的核心問題,解決了將金融體系融入宏觀經濟分析模型的難題,還提出了超越新古典宏觀經濟學的新分析范式。除了金融之外,新財稅經濟學還將傳統宏觀經濟學中沒有的“財政稅收”“政府債務”等問題引入了宏觀經濟模型。新財稅的“新”在于用宏觀視角看待財稅問題,而不是就財稅談財稅,新財稅經濟學從某種程度上也可稱為宏觀財稅學或宏觀經濟學的財稅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