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住生活的鋒芒（組詩）

曹麗

綠皮火車

這么多年了，一列綠皮火車

依然在我生命的某段路程搖晃著

它緩慢，破舊

拖著洶涌的河流和獵獵長風

也拖著一個少年對未知命運的惶惑

和一個中年女人鮮為人知的

半世光陰

倉促路過陌生的人間

偶爾發出多余卻又扯動心肺的嘶鳴

把日子，從年輕走到蒼老

把短暫的一生

拉長為一次漫長的漂泊

四月

春水初生的瑤河，明凈、透亮

岸邊，櫻花萬千紛擾

挽著河水，彎彎曲曲

纏綿到小城盡頭，仿佛人間

再無料峭之事

花瓣輕輕落入水中

蕩漾出三百首繾綣的唐詩

而落花和流水之間蕩漾著的月光

就是一只只銀色的魚

引我陷入這溫柔的泥沼

——哦，四月

神祇又一次為愛降臨

迎春花

借凌厲北風，鍛打一朵朵孤獨的火

用單薄的翼羽，張開漫長的寂寥

這種時光裂縫間的守候，這些溫暖

系在一起的繩結

引導那些脆弱的枝條在風中搖晃、戰栗

指點那些卑微的生命，忍住風雪和冰凍三尺的絕望

忍住命運的拷問，也忍住洶涌的愛

含著一粒陽光，如一個人含著生活的鋒芒

門

一塊頑石中，鎖著

多深情的沉默，一對翅膀下

鎖著多廣袤的遠方，一顆種子里鎖著

多浪漫的春天，一張白紙上

鎖著多豪邁的詩行

一個故事里，鎖著一個人

怎樣冷冽、細碎、悲憫的一生

一次別離，鎖著一段

怎樣絕望、掙扎、疼痛的愛情

我多想知道，一個夜晚

鎖著多少看不見的星群

星群的后面，鎖著多少

更浩瀚的長夜

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從一扇門

到另一扇門，蒼老了歲月

山河一晃而過

我在一首詩里，用心守望

最后一片落葉

——再靠近些吧

哪怕是一聲嘶啞的鳴叫

一汪稀疏的星光，或者是一滴

含在眼中的蒼涼的露水

就能引出她胸中的火焰

閱盡她內心的紋理——那靈魂的

河床上，潮水已退去

命運的大門虛掩

一片落葉，如孤舟

橫渡凜冽的世間

秋風深處

薔薇爬滿圍墻，代替一些心靈

守衛著搖曳生姿的紅塵

她們一半在月光下盛開，暗香浮動

一半在秋風中凋落，隱入泥土

繁盛和衰敗

其實是打開生命的同一種方式

亦如我的愛情，布滿斑駁的痕跡

我仰望陽光的臉上，風霜又深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