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書（組詩）

孫大順

石鏡素描

要是在晴天，驟然慢下來的石鏡

盛開著不為外人所知的鋒芒

它會用綠出聲來的世俗傷害你

必要的妥協

在青藤不可開交的提示下停頓

放眼望去，石鏡山下

一塊塊，別有用心的油菜花

像一面面，不規則的金色小水塘

對于那些嘩眾取寵的蜜蜂

你得學會像臨風展開的青竹

沉靜在自己身體里

意外的距離，迫使它們悻悻而去

好在有翩翩蝴蝶，優雅地辨認

這個花枝招展的春天，隱密的傷痕

隨著公路的升級，這里一段

力不從心的縣道被安置在

新版的縣志，工業和農業版塊之間

利用一小段燃燒的歷史取暖

倒是一夜之間，突出泥濘的村莊小道

悄無聲息地與國道里應外合

急不可耐地為貧困解下衣扣

在石鏡，請收起你淺薄的虛榮

為一群雨水中的螞蟻讓路

像為我不安份的親人掌燈

隱耐，勤勞，樸實

但他們總能抓住時間的尾巴

像自家稻田里的泥鰍

在農事與經濟之間游刃有余

傍晚的丘陵

斗轉星移，冰雪消融

傍晚的丘陵，在時間深處敞開

從年畫里養病歸來的土地

冒出無數雙幽深的眼睛

它們是背著故鄉，來歷不明的流亡者

憂郁的眼淚，滋養遍地

等待采摘的食用菌

在祖國的版圖上，按不住

時光的清風，寂寥的歌聲

贈給萬物養命的田野，山崗，河流

遼闊，清澈，微醺的人間

新鮮而又飽滿。坡地一寸寸返青

村莊一天天明亮。河流收養離散的魚群

大樹收養懵懂的葉子

天空收養微弱的星辰

一只擦亮暮色的斑鳩

多像一粒疼痛的感嘆詞

它將在一個私情泛濫的季節安身立命

當月亮升起的時候

我聽見背井離鄉的人們，大聲地說

請幫我們照看好，這一片遲來的春光

五百年的村莊

這是個不安的夜晚，大地藏起

隱秘的紋路。暴雨留在潮濕的農諺里

忽隱忽現的月光下，祠堂衰敗的屋梁上

露出祖宗的遺訓。人世的溝溝坎坎

無論平窮，災難，疾病，困頓

都盛滿一個家族的血淚史。當先人們以

堅硬的顱骨，叩問無語的蒼穹

姓氏的糧倉里，存放的

不僅活命的五谷，神秘的預言

還有一碗茱萸煎熬的往事

五百年的村莊，被轉彎的河流安置在這里

被稻谷和花朵絆倒在這里

被傳說的敵人圍困在這里

被碎銀的月光收買在這里

五百個漂泊的故事，和逃婚的美人有關

和葡萄架下竊竊私語有關

和一碗水端不平的人情世故有關

和我的白發雙親有關

春風到處流傳，我們還在人間

修剪生活的枝枝葉葉

悲歡離合。天空一言不發

替我們說出塵世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