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草（節選）

◎南 魯

谷場邊的楝樹下， 我畫了一個大大的棋盤， 等樹上落下一顆楝實， 我就接著下一顆石子， 風吹落的算， 鳥兒啄落的算， 山羊頂樹落的也算。

除此之外， 我決不介入楝實落下的過程， 我怕一不小心， 會介入一場因果。 把事情弄得更糟， 或者自己把自己逼入絕境。

棋局如網， 世事難料。 在等的時候， 我撕開一個楝實皮， 舔了一下。 棋子， 真的很苦。

一個人， 她的小手溫暖。

那年， 一場意外改變了她的模樣， 以一塊石碑的樣子站在那里， 再拉她的手時， 就有了涼意。

在我的記憶里， 她突然化成了一滴墨水， 一點點洇開來， 1公里， 10 公里， 100 公里……

在千里之外， 我都浸在她的墨水里。

一株四處奔跑的植物， 追逐著斑斕的肥皂泡， 不能在一處扎下根須， 成了無根之木。 逐漸增厚的檢驗報告， 述說著身體的流失和虧空。

當我終于停下來， 觀照自己的時候， 開始在檢驗報告的反面練習寫詩， 慢慢地， 那些詩句一個字一個字地落地生根， 深入腳下的泥土， 來自泥土深處的滋養洶涌地注入我的身體， 煥發生機的身體一片片長出新葉， 隨風搖曳。

在中藥鋪里， 我了解到哪些植物可解毒， 哪些可安神， 哪些可降火， 哪些可補氣， 等等。 一副中藥， 就是一塊補丁， 我們的身心太需要縫補這漏風的身體。

天上有云彩飄過， 地上就會有事情發生。

表演時， 魔術師最常用的就是一塊云彩一樣的布， 布一揭開，往往就是驚奇。

那天， 頭頂突然有云來， 我趕緊祈禱心愛的你會來。 后來，我們就走在一起了。

20 多年了， 看見云， 我就心生感激。

我們太過于追求未知的遠方， 豈不知， 所有的遠方都是近處的復制。

眼前的一株小草， 一枚漿果， 一片樹葉， 都是一切遠方的存貯器， 遍含了星辰大海。 即便是眼前的草長鶯飛、 葉綠花紅， 也都會化塵歸入輪回。

我們在泥土草木之中穿梭， 一遍遍地愛草木， 愛土地， 只為在穿梭中與心愛的人不期而遇。

而對岸樹影婆娑， 每面旗子都不再堅持， 風一吹， 一錠錠的黃金就落滿了湖面， 被水流運走。

我發現那條小船已成為一枚滑動著的紐扣， 廣闊的水面如一個方程式正在被一一解開， 又露出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方程式。

如果你潛入水中， 水就會懷孕。

一棵樹在成長過程中， 那些風雨摧折的地方， 后來都長出了疤痕般警覺的眼睛， 盯著這多變的世界。

代表愛意或仇恨的名字， 被我們用小刀刻在樹身上， 也隨著樹一起長大， 成了樹眼睛里撕扯扭曲的名字。 我不知道， 在樹眼的盯視下， 那些人會不會莫名慌張。

其實， 我們成長過程中， 也經受很多風雨挫折。 特別是一些事在我們身體里刻骨銘心， 留下深深的烙印， 也如樹眼一樣， 讓我們充滿警覺和驚懼。

檢視這些烙印時， 我驚奇地發現， 一些是真實發生過的， 一些只是夢中發生的， 由于夢中的驚懼過深， 醒后也很難釋懷， 慢慢就融入烙印里， 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 讓我真假難辨。

這， 讓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人生， 是不是只是一個夢中夢的虛像？沒有荒地。

被管理的土地是一種秩序， 不被管理的土地是另一種秩序。那些人們鮮少涉足的地方， 往往叫做原始之地， 如原始森林， 那里物種齊全， 生命活躍， 是物種的天堂。

一種云存貯開始流行， 我也偷偷開辟了一塊地方， 那里是我的處女地， 我常把許多一時無法實現的美好期望放在云上。

等我終于放下一切來這里時， 這里早已是生機一片， 我一點點深入這塊土地， 一點點得到靜穆、 歡喜、 清涼、 圓融……

收拾雜物時， 發現一個3 年前沒有打開過的快遞， 已經忘了盒內到底是什么。 我端詳著它， 并不忙著打開， 幾年了都沒打開，也不急這一時， 也許打開了， 物品也沒有用了。

突然， 我劇烈地抖了一下， 感覺體內有一個東西晃了一晃，身體如一個快遞到世上的塵封多年的盒子。

人， 其實也就如同一個快遞到這個世上的包裹， 只顧向外追求， 忘了要打開自身。

經歷了千山和萬水， 就知道一個秘密——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事物， 哪怕只是一草一木， 一只小小的螞蟻， 都是一個開關按鈕，一經觸動， 機關就開始運轉了， 運轉的結果， 就是我們的人生。

你面臨的這個世界， 就是因為你開啟的機關運轉出來的， 你是自己的創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