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欣,陳小妹,馮佳
(瓊臺師范學院 文學院,海南 海口 570011)
《海瑞》是劇作家鄭懷興用思想的靈光激活古老題材創作的優秀劇本。該劇本最早刊于2013 年第七期《劇本》,此后,海南省瓊劇院表演藝術家符傳杰憑借該劇本表演新編歷史劇瓊劇《海瑞》,獲第二十七屆中國戲劇梅花獎。優秀的劇本是優秀戲劇的保證,是孕育優秀演員的基礎。鄭懷興的劇本《海瑞》是海南近年來瓊劇劇本創作的一個高峰。作為一部通過人物臺詞、動作和舞臺提示營造戲劇情境的作品,《海瑞》除了具有鮮明的戲劇審美特征外,還具有鮮明的區域文化特征,因此,深受海南觀眾的喜愛。
作為戲劇藝術的文學部分,劇本是一種通過人物臺詞和舞臺提示營造戲劇情境,集中反映矛盾沖突的文學體裁。劇本的藝術造詣直接影響戲劇藝術舞臺表演的效果,是戲劇表演這一綜合舞臺藝術的核心要素,同時,它也可以脫離戲劇表演而獨立存在,是重要的文學體裁之一。劇作家在進行戲劇創作的時候,必須從基本的審美特征出發,才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劇作家鄭懷興創作的《海瑞》就緊扣劇本審美特征,把戲劇審美之“魅”表現得淋漓盡致。
戲劇沖突是指戲劇中由對抗性力量造成的,能夠推動劇情發展的矛盾沖突。它是戲劇最典型的形式,也是劇本的靈魂,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它體現了劇本的敘事性和這種敘事所必需適應的舞臺演出的一個特點,這也是戲劇敘事不同于一般敘事之處。老舍曾說:“寫戲須先找矛盾與沖突,矛盾越尖銳,就越有戲。戲劇不是平白地敘述,而是隨時發生矛盾,碰出火花來,令人動心,最后解決了矛盾。”[1]《海瑞》中的主人公海瑞以一個剛正不阿的面目閃亮登場,全劇也圍繞海瑞與胡宗憲和鄢懋卿三個為官之道不同且命運各異的明朝官員之間的沖突展開。在《海瑞》全劇中,這些尖銳的戲劇沖突構成了戲劇情境,展現了主人公的性格,加強了戲劇文學的戲劇性,增強了戲劇的感染力。
集中表現現實生活的矛盾沖突是戲劇文學的基本特征,《海瑞》情節波瀾起伏,尖銳的戲劇沖突和形象生動的人物描寫構成了一部完整的戲劇劇本。戲劇要在有限的空間和時間里反映比現實生活更加尖銳的矛盾沖突,因為戲劇這種文學形式是為了集中反映現實生活中的矛盾沖突而產生的,所以說,沒有矛盾沖突就沒有戲劇。又因為受篇幅和演出時間的限制,劇本反映的現實生活必須被濃縮在適合舞臺演出的矛盾沖突中。正因如此,戲劇中的人物大都被做了臉譜化的處理,非邪即正,這樣才更加適合舞臺表演。
戲劇結構又稱布局,指戲劇情節構成與鋪展的方式。受舞臺表演時間、空間的限制,劇本對現實生活的反映具有高度的濃縮性,劇本再現生活的濃縮性要求劇本劇情單純、矛盾集中。只有讓戲劇劇情高度集中、概括,才能充分發揮戲劇的表現功能,在有限的時空內表現豐富的內容。
在劇本《海瑞》中,劇作家鄭懷興匠心獨運,在將戲劇結構設置得緊湊合理、高度集中的同時,使情節跌宕起伏、環環相扣,戲劇氣氛在緊張中不失活潑。比如,第一場寫胡柏奇的咄咄逼人與奴才的狗仗人勢以及海瑞的秉公執法,第二場寫胡宗憲得知此事后憤怒不已,立即啟程追趕兒子,并在此收筆。第三場寫胡宗憲未追上兒子,并來到淳安驛想為兒子一雪前恥,卻遇上了臨時兼任驛丞的海瑞,并在其勸說下化干戈為玉帛,并在海瑞與鄢懋卿的爭斗中鼎力相助。第四場急轉,胡宗憲被株連入獄,海瑞前去探望并告知自己已經榮升戶部主事,此時,似乎官場已是“一派清正之氣”,但事實上并不是。最后一場戲中,獄中二人的交談顯現了官場的污濁,有力駁斥了“官場清正”之說。該劇通過清正與貪賄的較量推動劇情的發展,啟發觀眾對社會問題進行思考。整個劇作時時處在輕松愉悅,人物斗智斗勇的氣氛中,沒有沉重感,使人物形象清晰地顯現出來。
清代著名戲劇家李漁曾提出“結構第一”[2]的戲劇理論,強調戲劇結構的重要性,一部戲劇作品如何,其情節結構尤為關鍵。戲劇結構不僅是故事的敘述框架,同樣是牽動觀眾情感的命脈。鄭懷興在《海瑞》中成功抓住了這個命脈,以高度集中的戲劇結構和跌宕起伏、環環相扣、承上啟下的情節傳達出豐富的思想內涵。
在戲劇中,戲劇語言具有構成戲劇話語情境,展開劇情,推進戲劇沖突的作用。一般而言,在劇本中,人物臺詞是用來塑造形象,展示矛盾沖突的基本手段。高爾基曾經指出,“劇本是最難運用的一種形式,其所以難,是因為劇本要求每個劇中人物用自己的語言和行動來表現自己的特征,而不用作者提示。”[3]戲劇人物的言語和對話臺詞必須足以推進戲劇動作。臺詞要有動作性,即人物言語要以矛盾沖突為基礎,并能推進事件和沖突的發展。戲劇矛盾沖突由產生到激變就是由一系列的戲劇動作來推動的。各個戲劇動作由人物的形體活動和言語活動來體現,劇作家為人物設計的舞臺對話和獨白更是十分重要。
劇本《海瑞》中人物語言臺詞十分精細、形象,劇本以海瑞與胡宗憲的對話為主,通過人物語言即臺詞來完成敘事,這些臺詞具有性格色彩鮮明,富于動作性,潛臺詞豐富等特點。比如,戲劇開頭,在面對胡柏奇和其家奴仗勢欺人時,海瑞臺詞為:“我不能半途而廢負民望,我不能因循茍且效逢迎,胡總督威震東南大權握,風聞他官高功大品不端。縱然他權勢滔天難抵抗,我新規也不容其子推翻!”[4]既符合他本人的性格,又鮮明表現了海瑞大義凜然,秉公執法的精神品質。在這場戲中,胡宗憲臨終前對海瑞說的一番話:“恨當年我不納你忠言,一意孤行,如今痛悔不及!唉,人之將死,言當無忌!剛峰啊!萬惡皆有源!致國事日非者,乃萬歲也;陷胡某于絕境者,也是萬歲呀!”他在悔恨之余揭露了朝廷黑暗的現狀。除此之外,二人的舞臺動作設計也是基于兩人不同的人物形象和性格。海瑞剛正不阿,在舞臺上的表現也是不怒自威,當機立斷;而胡宗憲圓滑世故,在舞臺上的動作表現就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劇本《海瑞》對出場的人物都進行了一番精心的設計,以巧妙的人物構思和跌宕起伏的戲劇情節體現了作者的匠心,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獨特的意蘊,給讀者以藝術的享受。這些對話既體現了兩個人清濁不同的性格與為官之道,又通過胡宗憲的一席話中的潛臺詞揭示了明朝官場的貪污腐敗現狀,讓讀者也陷入了沉思。這就是戲劇語言的獨特魅力所在,它極具個性特征,又能以小見大,發人深省。
區域文化指由于地理環境和自然條件的不同,經過長期的歷史發展后形成的明顯與地理位置有關的文化特征。一個地方的發展離不開地方文化的滋潤,這就會產生不同的民俗文化,從而產生不一樣的區域文化。鄭懷興創作的《海瑞》劇本就體現了濃厚的海南區域文化。
方言是承載傳統文化藝術的載體,保存著先人生活打拼的歷史信息,體現了祖先的智慧和精神。海南方言是海南文化的體現,海南本土方言有鮮明的特點,也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它是海南的一張名片,也是海南獨具特色的文化遺產。海南方言是海南文化的一部分,在千百年的歷史變遷和獨特的地理位置及人文景觀的影響下,海南方言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地方性語言。魯迅先生曾說:“越是地方的,就越是民族的,世界的。”[5]海南島是四面環海的移民島,各地移民所帶來的各種地域文化在這片美麗而富饒的土地上互相碰撞、交融,經過千百年的演變后形成了海南文化。
在劇本《海瑞》中,作家鄭懷興運用了很多地道的海南本土方言來表現其區域性,比如,在第五場中,海瑞對當朝局勢憂心不已,在夢中夢見自己返回故鄉,看見一群黎族姑娘唱著“日頭出來啰!趕牛上山啰!吃草飽飽啰!做田做園啰!”之后,他又夢見自己的母親呼喚自己:“汝賢,儂呀!”這些語言都是海南方言土語的原話引用,展現了地道的海南本土方言和當地傳統的黎族文化習俗。這些具有海南特色的方言抑揚頓挫,韻調悠揚,為票友帶來了富有沖擊性的觀賞體驗,也展現了海南獨特的地域文化和風情,折射了海南區域文化的魅力。
瓊劇不僅是一座戲劇藝術寶庫,而且蘊含著海南人民的歷史回憶與現實思考,是海南人在生產與生活實踐中的精神和情感的表現,是海南文化最典型的象征和最集中的表達。瓊劇產生至今,已經走過了三百七十多年的時光,比京劇的歷史還要悠久。瓊劇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非常豐厚,瓊劇文化包括與瓊劇相關的戲劇文化形態,不僅獨具個性,而且自成體系,充分體現了海南文化的開放性、包容性、多元性和創新性。瓊劇文化作為海南文化的結晶,本身就是海南社會發展和歷史文化的縮影。海南島各民族的思想認識、宗教禮儀、文化習俗、社會結構、經濟制度、宗法關系、語言風格、工藝技術等,都可以在瓊劇文化中找到對應的形態。只要有海南人的地方,就有瓊劇文化的存在。憑借著瓊劇優美的唱腔,每一個海南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鄭懷興創作的《海瑞》體現了博大精深的瓊劇文化。在創作這個劇本前,創作發起人之一——海南省文體廳廳長朱寒松曾說:“瓊劇是海南的戲曲,一定要反映本土題材,我們曾考慮過冼夫人、黃道婆等題材,最后選定了海瑞。”海瑞是歷史名人,有個性、有故事,非常適合用瓊劇來表現。這一選題也得到了文化部和中國劇協的肯定,上述兩部門推薦歷史題材劇作創作經驗豐富的鄭懷興擔任編劇。除此之外,劇本《海瑞》中的許多場景塑造和描寫都表現了富有地方特色的瓊劇文化。除了使用了大量瓊州方言外,劇本《海瑞》還借鑒了許多當地傳統習俗文化,并且,對角色唱、念、做、打的設計也都借鑒了傳統的瓊劇動作。這也使瓊劇文化在《海瑞》中得到了更多體現。
總之,作為一部歷史性與藝術性并存的戲劇,《海瑞》具有十分鮮明的藝術特征,它以尖銳激烈的戲劇沖突,高度集中的戲劇結構和以對話為主的戲劇語言呈現了一個清正廉潔的海瑞形象,是一部集思想性、藝術性與觀賞性于一體的好作品。鄭懷興的這一創作是成功的,他賦予了這部歷史劇求真務實的底氣與樸質淳厚的風格,這部戲超越了傳統的清官戲,不僅揭示了海瑞的人性內涵,更增加了社會歷史的反思意味。同時,作為難得的海南瓊劇劇本,它也是對海南方言和海南文化的一種展現,是海南地方文化發展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