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退行』到『重生』

□學勇

在心理學中，秦兒這種現象被解釋為退行。退行是指人們在面對壓力而焦慮時，會回歸到未成熟的心理狀態，表現出幼稚的行為和情緒。

“老師，您好！最近我家老大受情感影響比較大，我想請您幫個忙，中午是否有空？”收到秦總的一條微信，我略感意外。他是一家大型國企的戰略規劃部經理，管理著上百億的產業園。與他相識是在一場溝通主題的培訓課程上，他作為主辦方發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藍色的西裝，微微帶卷的發型，溫和的臉龐。他在臺上發言時思路嚴謹，表達清晰，娓娓道來，流露出一種自信與淡定。

“你好，約在哪里？”

“來我辦公室吧，我發個定位給你。”秦總秒回。

穿過一條長長的廳廊，來到秦總辦公室門口，推門而入，一個穿著草綠色運動短袖、黑色運動褲的男孩，身體松垮地靠在椅子上。他看到我進來后，抬了一下頭，很快又低了下去，眼神空洞而無力。

“我兒子今年高三（以下簡稱秦兒），馬上要參加畢業考試。可他為了一個女孩每天掛在網上，茶不思飯不想，學習更無從談起。”秦總一改平時的風格，嘆息著說，“他現在意識到時間荒廢了非常著急，但也非常極端，他想找到那個女孩‘同歸于盡’。我不知道如何引導，所以想請您幫幫忙。”

秦兒出生在一個并不發達的縣城，從小跟著媽媽一起生活，爸爸經常出差，在他小學四年級時，爸爸獨自來到蘇州工作，初二時全家從小縣城搬遷至蘇州生活。

第十一次咨詢

“今天，你想說點什么？”我帶著期待的眼神看著秦兒。

秦兒一如以往，低著頭，沒有吭聲。通過前面的十次咨詢，我與秦兒建立了信任關系。這次我打算讓沉默盤旋一陣子，此時的沉默是沒有寒意的。沉默了三分鐘后，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似乎在征求某種允許。

“你想到了什么？”我抓住這個瞬間打破沉默。

“我想到了小時候我想跟著媽媽，而媽媽重重地摔門而出，關門一剎那的畫面。”秦兒輕輕地說。

“噢，那一刻你一定很絕望！你當時表達憤怒與絕望了嗎？”我引導他說出感受。

“嗯，我好像是習慣了。”秦兒輕描淡寫給了一個合理化回應。

“一個如此渴望媽媽并依戀媽媽的男孩被媽媽拒絕一定是非常巨大的痛。”

沉默，稍作停頓后我說：“我們每個人早年都是從母嬰依戀開始建構最底層的安全感，當安全感夠了，我們才敢于邁開腳步去丈量與探索外在的世界。我好像找到這么多年你一直讓自己待在獨自空間的原因了。”

我說完后繼續關切地詢問：“你挺不容易的，現在你有什么感覺？”

“不知道。”意料之中的回答。

一個從小沒有獲得安全感的孩子會用情感隔離的方式應對，因為觸碰傷痛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隔離是最好的防御。久而久之，自己無法與那份感受連接，甚至不認為自己擁有那份情感。但是感覺不到并不表示那份痛不存在，當外界條件出現時，便會如火山爆發一樣傾泄而出。當下的他對線上女孩那種難以名狀的情感，正是激活了他內在的創傷。

“你說，你用了近三年的時間一直守候在網上等那個女孩的消息？”我繼續問。

“嗯，是的。三年，我荒廢了三年，一直在等。”他喃喃地說。

“她知道你在等她嗎？”我進一步問道。

秦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并不知道你如此喜歡她？你怎么沒有直接告訴她你喜歡她？”這樣單刀直入的提問往往是對關系的考驗，“你害怕如果直接挑明會被拒絕，這是你無法承受的？所以你一直讓自己保留著希望，甚至是幻想？”

“不是幻想，我對她的感情她是知道的。”顯然，秦兒在用幻想為自己辯解。

“你確信她知道你對她的感情？”我再次確認。這是在咨詢中經常會用的技巧，確認他是否在投射或投射性認同的位置上，這是一種低級的防御機制。“你一直在等待一個確定的結果，如果這個結果符合你的期待，你便有動力開始正常的生活與學習？如果與你的期待背道而馳，你便決定和她同歸于盡？”

秦兒微微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辦法了，我為此付出太多了。”

“嗯，你不甘心，甚至有憤怒。但你又如此依戀這段關系，于是你一直在這種欲罷不能、求而不得的狀態中掙扎與煎熬。”

我注意到這段話觸動了秦兒。“我們每個個體從媽媽十月懷胎分娩出來后，對媽媽有著全然的依戀，只有媽媽才能讓我們活下來。當我們饑餓時，需要媽媽的奶水喂養，如果媽媽能夠及時喂養，我們會因體驗到無比的喜悅與滿足而獲得安全感。反之，如果媽媽無法提供奶水，我們感受到深深的恐懼，甚至有種瀕臨死亡的吞噬感。我們對媽媽有著無限的眷戀。”

客體關系心理學家克萊茵說，面對來訪，我們要敢于用動力學解釋。

我注意到秦兒的眼睛低垂著，陷入沉思。“我猜想，當然未必是真的，你隨時可以打斷我的猜想。”我嘗試繼續卸下他的防御，“你說過，你在線上見過這個女生，她的長相和聲音都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所以你們后來沒有視頻聊過，一直以文字的方式溝通。這樣你對這個女孩可以保有充分的想象，然后再把你認為理想化的樣子安放到她身上，獲得你的自我滿足。假如這個女孩積極回應，你會特別開心而對生活充滿希望；假如她沒有回應你，你便體驗到沮喪甚至憤恨，產生了偏激的想法。你是否想過，這種搖擺的狀態與小時候期望得到媽媽回應的狀態非常相似。”

當解讀到這一個層面時，我故意做出了驚嘆而頓悟的表情，并自言自語道：“哦，原來此時此刻的秦兒還是個嬰兒。”

這時，秦兒“噗嗤”一聲笑了，一種純粹的、天使般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臉上：“老師，您說得好像就是我，我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那太難為那位姑娘了，她不知不覺無辜地做了近三年的媽媽。”我用詼諧語言補充道。

如何陪伴退行中的孩子

在心理學中，秦兒這種現象被解釋為退行。退行是指人們在面對壓力而焦慮時，會回歸到未成熟的心理狀態，表現出幼稚的行為和情緒。退行到未被滿足、留有創傷的情境，目的是為自己獲取可以重新彌補、修復創傷的時間窗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采取以下措施應對。

建立信任關系：退行的個體會感到無助和困惑，因此咨詢師需要通過傾聽、關注、尊重和接納來建立足夠的信任關系，讓他們感到安全和被接納。

溫和的態度：在面對退行的個體時，咨詢師始終保持溫和的態度，通過鼓勵、支持來幫助他們理解當下的困境，幫助他們了解自己的行為和情緒感受，并通過解釋、演示、練習等示范更成熟的心理應對策略。

制定小目標：咨詢師可以與退行的人一起制定目標，包括提高自我認知、增強自我控制、改善人際關系和提高生活質量等。這可以幫助他們有目的地解決問題，并增強自信心。

鼓勵自我探索：咨詢師可以鼓勵退行的人進行自我探索，發現自己的內在需求和動力，從而更好地應對外部壓力和困難。這可以通過自我反思、自我觀察和自我記錄等方式實現。

半年后的一天，秦總給我發了一條微信：“秦兒說他想好好準備畢業考試了。”透過屏幕，我感受到了秦總的喜極而泣，那是一直用溫暖陪伴孩子走過跌宕起伏后收獲的最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