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個手，為啥感覺這么“悲壯”

◎文／李衛華

我故意把事情搞砸了

傍晚時分，有個女生敲開了咨詢室的門。

圖文無關

一進門，她就說：“老師，我是來找一個地方懺悔的。”她放下包，似乎是怕咨詢師有什么猜測，趕緊又說：“您放心，我不信教，也不信神，我只是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除了這里，我似乎沒有地方可以說。”咨詢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她的故事就這樣隨著裊裊熱氣升騰起來。

原來，不久前，這個女生和男朋友相約一起去看電影，兩人說好在電影院見面，但是臨走時，她突然想試試男朋友的忍耐度和忠誠度。于是，她準備爽約。然后，她還想看看男友是否能忠誠到可以拒絕和其他女生看電影的機會。于是她找到自己的閨蜜，安排了一番。

男生在電影院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她，打電話也無人接聽，正準備跑到她的學校去看個究竟時，她的閨蜜出場了。閨蜜拿著兩張電影票走向一臉疲倦又焦灼的男生，滿臉真誠地跟男生說自己公司發了兩張電影票，但是一個人看電影太孤單，問男生可否陪她一起看。

沒想到男生遲疑了一下，居然答應了。在電影散場的時候，閨蜜才告訴男生自己是她派過來試探他的……事情的結果是，男生和她的閨蜜將錯就錯，談起了戀愛！

“我怎么就碰到了這種狗血劇情呢？男朋友沒了！好朋友也沒了！”談到這里，女生把手深深插進頭發，長嘆了一口氣。“可是，這不是你自己策劃的嗎？”咨詢師試探著反問。

“是啊，所以我才特別后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們也開過類似的玩笑，每次他都很大度，這次怎么會這樣！”女生說。

“你的意思是不止一次用這種方式試探過他？”

“我也是抽風了！一直以來，就覺得這個男生什么都好，人帥、溫柔、成績又好，這一切都顯得特別不真實，所以，我總想要考驗考驗他……”

咨詢師聽完后，慢慢地說：“現在這個結果，會讓你感覺更真實嗎？”

“怎么可能真實？這還不夠狗血和離奇嗎？”女生幾乎從沙發上蹦了起來。過了一會，她又苦笑著說：“不過也是，這一切可能是我自己故意搞砸的，這段時間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涌現一種莫名的悲壯感，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慘的人嗎？”

“這是你第一次故意搞砸事情嗎？”聽到這里，咨詢師忍不住提問。

她深深地低下頭，過了半晌，仿佛把自己從黑夜中拉了回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說：“好像前兩段感情也是被我搞砸的……”

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慘的人了

原來，這個男生是她談的第三個男朋友。她第一個男友條件非常普通，長相和能力也不出眾，但是對她非常好，把她寵得像公主一樣。時間一久，她就對此產生了懷疑，不斷自問：這個人對我這么好，在圖什么呢？想來想去，她認為只有一個答案：這個男生太普通了，他必須要對女生好，否則很難吸引到女生。可這件事很不可靠，萬一以后他變得沒那么好了，那我又得到了什么？想起這些她就不寒而栗，于是經常不自覺地在關系中制造不愉快，終于有一天，她的折騰超出了男生所能容忍的范圍，他主動向她提出了分手。

分手之后，她一方面覺得很解脫：果然這個男生不會一直對自己這么好，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很悲壯：這么普通的男生，竟然也能甩了我，可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慘的人了。

第二段戀愛，她主動追求了一個長得很帥又很有才華的男生。一開始男生并沒有那么喜歡她，她便采取前男友對待自己的方式去溫暖男生，男生深受感動，和她確立了戀愛關系。最初，兩人關系非常甜蜜，但過了一段時間，她又開始感到不安，因為她發現這個男生的人緣實在太好了，朋友多得數不過來。更要命的是，他還有很多要好的異性朋友。這種不安驅使她像著了魔一樣對男生暗自調查，在微信聊天記錄和朋友圈里捕風捉影，限制男生與異性朋友相處的頻次和時間。最后，這個喜好自由的男生忍無可忍，只好向她提出了分手。像上次一樣，她又一次有了巨大的悲壯感：自己像一個甘于奉獻的田螺姑娘，默默付出反而慘遭拋棄！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慘的人嗎？

經歷了兩次戀愛的失敗，她并未反思自己在關系中的情感模式，而是不停地長嘆：為什么不能出現一個既優秀又愛自己的人呢？

壞事應聲而來，反而讓我心安

聽完她這兩段故事，咨詢師忍不住接話：“幸運的是，你最終擁有了一個既優秀又愛自己的人。”

“對…… 現在這個男生可以說是比較完美的，而且我倆也有很多共同語言。一開始，我每天都幸福極了，認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對的人……”她停頓了一下，禁不住哽咽起來，“可他最終還是把我拋棄了，而且是這么悲壯的結果！”

“我注意到你多次提到悲壯，這個詞對你有獨特的意義嗎？”

她想了想：“這個詞聽起來是很凄慘的，但是又很壯烈……好像也有某種美感。”

“這是為什么呢？”咨詢師問道。

“你想啊，它意味著犧牲，意味著承受了生命中那些苦難，這至少是某種偉大。”女生說。

“一定要有犧牲嗎？假設沒有苦難，不好嗎？”咨詢師關切地問。

她搖了搖頭，又擠出一絲微笑：“那不真實，也不踏實。可能，承受苦難會讓我有一種心安理得的感覺……”

“這種感受在你沒談戀愛之前，會時常出現嗎？”咨詢師又問。

“會吧……我還有一種習慣，每當下雨，我喜歡一個人跑到雨里，讓雨噼里啪啦地把我打個渾身濕透，這讓我感覺非常悲壯……雖然難過，但是會有心安的感覺。”

“這是不是意味著無論多么好的生活，它的不遠處總有一個痛苦在等著你？”咨詢師猜測道。

“是的，美好是靠不住的，痛苦總是要來的，不妨讓它來得早一些。”說出這句話，她突然顫抖了一下。“對，我就是這樣的。因為對好的事情沒有信心，始終覺得壞的事情會降臨，它一直懸在我的頭頂，讓我寢食難安，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當下的好，所以……”

“所以，你選擇了主動出擊？”咨詢師問道。

“對，主動出擊！您這個詞用得特別好！可能下意識里我覺得自己不能任由它擺布，我會故意制造一些事情出來，讓這個懸在頭上的恐怖之劍落地，變成真正的事實。當壞事應聲而來，反而讓我心安了。都已經這么慘了，還能慘到哪里去呢？這一切，充滿了荒誕和悲壯感。”說完，女生的神情好像輕松了一些。

“悲壯，一般跟英雄是相關聯的，你會因此覺得自己像一個英雄嗎？”

“不能說是英雄吧，但至少是一個慘烈的人物。慘烈的人物總是可以引起人們同情和認可的，我要是得到的好東西太多，可能就會遭人妒忌和陷害……”女生若有所思地說。

“妒忌和陷害，這兩個詞，好像也是有故事的……”咨詢師好奇地猜測。

爸爸的選擇同樣悲壯

咨詢師的猜測讓女生又回憶了一段塵封的往事。原來在幼年時，她一家三代同住一室，奶奶和母親性格都比較強勢，兩人長期明爭暗斗，爸爸夾在中間調解，經常兩面受氣，左右為難。原來在爸爸的成長過程中，爺爺去世得早，爸爸目睹了奶奶一人養育兄妹五人的艱辛，發誓一定要讓老母親過上好日子，因此一買了新房就把奶奶接了過來。媽媽是爸爸的高中同學，少年時代給了孤獨的他最多的溫暖，爸爸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回報媽媽這番深情厚誼。左邊是血脈相連的老母親，右邊是虧欠很多的愛人，爸爸無法平衡雙方。終于有一天，他做出了一件讓大家十分震驚的事：他把兩人叫到飯桌前，拿出了一瓶安眠藥，對兩個女人說，我欠你們的這輩子還不了，現在我用命來抵。說完之后，就把一整瓶藥都吞進了肚子……

爸爸被救回來了，奶奶和媽媽再也沒吵過架，但媽媽帶著她搬出了原來的家——她的父母分居了。

說到這里，女生又深深嘆了口氣：“我一直記得那個下午，那張飯桌前，我爸爸的行為非常悲壯……”

因為爸爸媽媽的工作很忙，白天就把年幼的她放在姥姥家。姥姥家還有舅舅家的兩個妹妹，最初姥姥特別偏愛她，有好吃的東西總背著其他兩個偷偷給她。時間一久，兩個妹妹就發現了，于是聯合起來在姥姥面前說她的壞話，而且經常設計一些小惡作劇來戲耍她。一開始她總哭著向姥姥求助，姥姥最初還總向著她，后來次數多了，姥姥就沒了耐心，對她也產生了誤解，并經常要求她像個大姐一樣讓著兩個妹妹。在抗爭了幾次無果之后，她就慢慢地放棄了。終于有次分糖果的時候，她抓起自己那份憤怒地往地上一扔，說自己一個也不要了，全都讓給妹妹們！

“全都讓給她們！全都……我一點都不占！這樣你們總算滿意了吧？”說到這里時，她呼吸急促，胸口不停地起伏。

“這也是一種悲壯吧？”咨詢師輕輕地問。

“當時的我或許體會不到，但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是……”她花很大的力氣平復呼吸，點了點頭。

去他的心安理得

“悲壯感，似乎成了你自我保護的一種情感。”

“是的，每當這種感受涌上來的時候，仿佛就沒有人可以再指責我，再要求我，在道德上，我是占據制高點的。”

說完這句話，她沉默了，咨詢師也沉默了。

咨詢室里，女生面前的那杯水已經冷卻，空氣中的水汽仿佛正在悄悄下沉。

“我們的時間到了。”咨詢師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過去的你似乎沒有太多選擇的空間，所以總用一種固定的模式來保護自己。我想，現在的你或許比過去更有力量，或許也會有更多的選擇，或許可以發現還能用其他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聽完咨詢師的話，她往杯子里添了些熱水，凝視著水汽再次升起。過了一會，她拿起水杯一口氣喝完，然后對咨詢師點點頭，緩緩地說：“對，您說得對！或許我可以試試其他的可能性，雖然不會一下子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是，今天我確實看到了更有力量的自己，也許，這是改變的開始。”

“聽到你這么說，太好了，我們可以慢慢來……”咨詢師做了一個贊許的手勢。

她再次點頭，拿起了包，害羞地笑了笑。“老師，此刻我特別想對自己說一句不那么優雅的話：去他的心安理得！”

這句話說完，她和咨詢師都大笑起來。她們知道，事情正在悄悄地起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