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蒼茫的人世間（組詩）

李庭武

廢河灘

河水改道以后，這一截河灘

成了一根盲腸

長滿雜草

我不曾見過草原。我想象著

去放大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大地全是綠的

突然飛出的一只鳥，飛機那么大

最好的水

我喝過最好的水，是小時候

在鄉下，石頭縫，樹根邊

沁出的

甘甜，清爽

很多年沒喝過那樣的水了

但我有一次在漫長的攀援口渴難耐中

接過來的一小半瓶

找回了那個感覺

甘甜，清爽，瞬間電一樣擊穿了我

山巒

總望著遠處的山巒出神：山巒

像一個個老僧

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各自為佛

也是服了他們的耐性。我的小城

現代，時尚，盡在他們眼底

更有香車，美女，絡繹不絕

不為所動

那么多白花花的雪銀，叮當當的翡翠，黑漆漆的寶石

灑在懷里

也不能改變，幽深之本色

片刻

暴雨也不能打動我

盡管，打動那么多的瓦片，葉子

初晴也不能打動我

盡管，滴著水的玫瑰，像剛經歷一次大愛

蹦極

恐高。恐懼是有的

但你有一顆挑戰的心

愛是深淵

情是

死亡也是

你跳下過，舍命一跳

你活得好好的

每天，像被一根繩索懸著

飄來飄去

在這蒼茫的人世間

奔跑的青草

云南草甸見過的，喀納斯湖也見過

江南田野見過的，黃海之濱也見過

都一樣的

草

一輩子見過的草

不及呼倫貝爾草原的多

一次春風，就把草

推向了無垠

我專注于一株石頭縫里的草

這怎么活呀，一粒塵灰也沒有

試圖拔它起來

整座山都在搖晃

空山新雨

一場透雨，給每一片葉子的腰間

系了一顆小手雷

而燃爆在一株杜鵑上的，又大又響亮

一整座山都能聽見

漸漸回到一張紙的本身

一張熟宣，在激情與詩意調和的筆下

寫意，勾染，裝裱。掛了多年

曾經飽滿的圖

在日益消瘦

記住的事物越來越少

若枯筆的留白

這些年，是不是有一把三緘其口的刀子在反復刮？

刮得虛薄，虛淡

漸至一張紙的本身

火車在彎道上奔馳

你喜歡火車在筆直的鋼軌上奔馳

還是在漫長的彎道

我喜歡彎道

你離我那么遠

我總情不自禁靠向你那一邊

暴雨

走了不到一半。暴雨

就到了。暴雨

成千上萬只腳，踏在你身上

一開始覺得它太莽撞，無禮

不屑與它糾纏

加急步伐

后干脆停下

只當自己是被圍剿的獵物

你不是那種輕易屈服的

如果不倒下，很快，又是舍我其誰的疾行

雨中即景

雨水，打在牽牛花的葉子上

雨水，打在牽牛花的藤莖上

雨水，順著牽牛花的葉子，藤莖

流下來

我看到一條條

比牽牛花藤莖更為

粗壯的瀑布

那些個字

我喜愛，并日日把玩的

珠子。是楠木的

有了包漿，與幽暗的光

不用線串聯起來

一根線串起來叫一串珠子

散落在桌子上，有一萬種成為一串珠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