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小史

文匡濟

寫生圖冊·花草蜜蜂 絹本設色 26.6cm×23cm 宋末元初 錢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甜食對于人類來說似乎有著特殊的魔力，喜歡它的可不只孩童，成年人也對它欲罷不能。除了擁有令人垂涎的滋味，它還具有治愈情緒的功能，能緩解生活中無盡的煩憂。在古代，甜食是稀罕之物，人類可用的糖源實際上只有蜂蜜、麥芽糖兩種，其中又以蜂蜜更得追捧。中華民族對于蜂蜜的開發利用史，更是源遠流長。

· 一 ·

古人食蜜，早已有之。成書于戰國時期的中國志怪古籍《山海經》中，稱某地有“蜂蜜之廬”，說的便是蜂巢。數百年后的東漢末期，第一位有文獻記載的養蜂專家出現于史料中，其名姜岐，是今甘肅天水人，博學多才，但不愿為官，隱居山中，以養蜂為樂。姜岐從蜂群巢舍、冬季保護、蜂蜜采集等方面對蜜蜂的飼養方法做了改進，蜂群發展很快。

鄉鄰看到之后，紛紛到姜岐家學習飼養方法，以至遠近州郡學技者絡繹不絕，一些遠道慕名而來者，干脆遷居姜岐居處附近，以飼養為業。姜岐的養蜂生涯揭開了我國人工馴養野蜂的歷史篇章，開了我國養蜂業之先河。從那時起，養蜂逐漸成為一種社會職業，養蜂技術也在一代代養蜂人的孜孜求索中不斷發展進步。

到了隋唐時期，養蜂業已頗為成熟，許多詩人的詩文中都描述了民間養蜂之事，如杜甫的《陪諸公上白帝城宴越公堂之作》中稱“柱穿蜂溜蜜”，描述了蜀地民間將蜂箱置于屋檐下，防止風吹雨淋的情景。羅隱專門作了一首《蜂》詩：“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詩人借蜜蜂辛勤采集花蜜，辛苦付出卻無所得來感嘆人生的不易。這時還出現了原始的養蜂防護服，史料中稱其為“草衣”，是用稻草一類材料編制而成的。隨著養蜂經驗的積累，唐人對蜜蜂的觀察也越來越仔細、準確，這從唐人的詩句中可窺得一斑，孟郊在《濟源寒食》中提到“逃蜂匿蝶踏花來，拋卻齋糜一瓷碗”，這是對蜜蜂采集蜂花粉的絕美贊嘆。

宋代養蜂業更上一層樓，發展出了許多新的養蜂技術。北宋王禹偁所著《小畜集》中有一篇專論養蜂，提到蜂群會因為出現新的蜂王而分群。還寫到每次收取蜂蜜，不能竭澤而漁，否則蜂群就會因為饑餓而消亡。王禹偁出身貧寒，后來通過科舉成為北宋重臣，這些內容可能是他為官地方時對民間養蜂技術的總結。另一位北宋學者蘇轍寫過一首《收蜜蜂》，詳述了民間職業養蜂人如何通過“讀懂”蜜蜂語言，判斷收取蜂蜜的時機，以及控制蜂群分群的技巧。南宋學者羅愿《爾雅翼》中記載：“今土木之蜂，亦各有蜜。北方地燥，多在土中，故多土蜜；南方地濕，多在木中，故多木蜜。”描述了南方和北方蜂蜜的不同，這表明此時蜂蜜不僅已有明確的類型分化，還出現了地域上的分化。

蜂花圖（局部） 北宋 趙昌

進入元代之后，養蜂業被視為和耕種、蠶桑同等重要的立國之本，得到了空前的重視，在官方組織編纂的大量農業類書籍中，都包含有關養蜂業的內容。元代出現了多種蜂箱，材質有磚、土、竹、木等，蜂箱的擺放、設置也有明確技術要求，還附帶上了盛水器，便于蜜蜂釀蜜。在蜂群管理上，不再局限于人工限制蜂群分群，而是根據蜂群狀況適時分群，以提高蜂蜜產量。元代還建立了大型國營養蜂場，專為宮廷供蜜。

經歷了元代的高峰后，明清時期在養蜂技術上并無大的突破，多是對前代經驗的總結，但養蜂業的規模也不小，乾隆時期，宮廷中便常設有一支近兩千人的采蜜隊伍，專司收取蜂蜜。民間養蜂更是極為興盛，被視作一本萬利的生意。

· 二 ·

古人努力養蜂，自然是為了獲得美味的蜂蜜。那他們是怎么享用這道美味的呢？最初的方式，毫無疑問是直接生食，雖原汁原味，但未必完全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欲，以蜂蜜釀酒的巧思便產生了。據考證，我國蜂蜜酒始見于公元前780年周幽王的宮宴上。《楚辭·招魂》中曰：“瑤漿蜜勺，實羽觴（酒器）些。”意思是說，用晶瑩如玉的美酒與甜美的蜂蜜混合，盛滿酒杯大口享用，別有一番滋味。這蜜勺，便是一種蜂蜜酒。

到了秦漢時期，出現了多種加了蜂蜜的面食，多為餅類。如髓餅，是用牛骨髓熬油，加蜂蜜和面，烘烤而成，味道香甜，保存期長，被認為有強筋壯骨之功效。又如細環餅、截餅，是以蜂蜜和面，制成后口感松脆香甜，若無蜂蜜，也可用棗汁、牛羊乳代替，但口感要差上幾分。

餅食流行的同時，用蜂蜜制作飲料也成為時尚。《三國志·魏志·袁術傳》記載了一則逸事，說東漢末年的軍閥袁術，走投無路之際，迫切想要來一杯“蜜漿”，未能如愿，先是坐在床上嘆息良久，最后竟“頓伏床下，嘔血斗余”而死。責難蜂蜜為袁術之死負責，稍嫌矯情，然時人愛蜜，可見一斑。孫權之子孫亮則酷愛食用以蜂蜜腌制的梅子，似今之蜜餞，去甜而溫和，不膩喉，適合燥熱難耐的苦夏。

隋唐時期蜂蜜用于調制水產，包括烏賊、魚蝦、螃蟹等，隋煬帝就酷愛食用蜜制螃蟹，南方吳郡的官員一次就進貢了兩千只，還由此發展出一種名為“蜜蟹擁劍”的菜式，今天的蘇幫菜中仍有這道名菜。

到了飲食文化空前繁榮的宋代，蜂蜜的食用方法更是花樣百出。常見的糕餅類有蜜糕、蜂糖糕、蜜麻酥、蜜辣餡餅等，蜜餞類則有楊梅、桃脯、櫻桃、梅子、橘餅、青果、李片、山楂、蓮子等。隨著養蜂技術的發展，蜂蜜產量陡增，價格隨之下降，蜂蜜的食用群體也從王公貴族延伸到普羅大眾，蜂蜜制成的甜食成為市集中的暢銷貨。優質的蜂蜜產品隨之脫穎而出，出現了四大名蜜，分別是黃連蜜、檜花蜜、梨花蜜、何首烏蜜，這四大名蜜除了風味頗佳外，還兼有獨特的藥用功效。

宋代那些知名的美食家，大都是蜂蜜愛好者。蘇軾便酷愛蜂蜜酒，還得了某位巴蜀道士留下的蜂蜜酒秘方，自產自飲，為此寫了一篇《蜜酒歌》，贊嘆“世間萬事真悠悠，蜜蜂大勝監河侯”。

明清時期，蜂蜜的食用更為廣泛，各種飲食類書籍中記載的蜂蜜美食不下百種，還出現了許多地方特產。宮廷飲食中蜂蜜的使用量更是驚人，據說乾隆時每年蜂蜜食用量接近9000公斤。

當時還有一個特殊的機構——蜜供局。據說哈德門外的藥王廟道士，自制的蜜供是一絕，道光皇帝微服私訪，嘗了這里的蜜供，連連稱好，便把這藥王廟定為紫禁城的“蜜供局”，為宮廷特供蜜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