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叫作“老物子”的物理老師

謹以此文，紀念我最敬愛的老師。

———題記

2004年9月10日，是第20個教師節，集團公司教委給我們發了一本書———《園丁·桃李》——作為節日禮物。打開這本書，就能看到武志愿老師———我的初中物理老師的個人照片。

時隔多年，這本書已經丟失，武老師也已作古。然而那張照片已印刻在我的腦海里，每當想起，眼前就浮現出老師的音容笑貌，如此鮮活。

第一次見到武老師，只是一個背影，那時我剛上初一。一日，在樓道里玩耍時，忽有一個留級的同學對我說：“看，‘老物子’！”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灰蒙蒙的背影：他披著一件黑藍色的舊衣服，后背落滿了粉筆屑。

“為什么叫他‘老物子’？”

“因為他是物理老師唄。”同學漫不經心地說，絲毫不覺得給老師起外號有什么不妥：“他是學校最好的老師?！?/p>

同學的話使我神往：如果能成為這位最好的老師的學生，該有多好啊。

初三，我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了武老師的學生。經過短短一年的接觸，武老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這才明白，“老物子”這外號，并不意味著不尊敬，相反，它飽含著同學們的真誠與喜愛。

記憶中，武老師并沒有刻意地使用一些新奇的教學技巧來“討好”學生，卻以他獨特的人格魅力潤物無聲地影響著我們，使全班同學都喜歡上了他的物理課。比如，有時看到某同學的文具掉在地上，他總會一邊講課一邊彎下腰撿起來，輕輕地放在那位同學的課桌上。他看每一個同學的眼神都很慈愛，使人如沐春風。有一次，不記得是什么原因，我被化學老師帶進辦公室罰站，武老師看見我，很不解地說：“這個學生，不是挺用功的嗎？”然后，充滿同情地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一聲嘆息，頓時使我無地自容。

課堂上的武老師，總是那么神采飛揚、幽默詼諧，那種平等又和諧的課堂氣氛，讓人身心舒暢。他雖不刻意追求什么教學技巧，卻總能舉重若輕，使枯燥的物理知識變得淺顯易懂、生動有趣。那一年，是我這個最怵一切理科課程的“笨學生”學得最輕松的一年。我常想，別看“老物子”一把年紀，其實他的教學理念未必落后。他并不很重視考試成績，卻在平時的學業上對我們要求極嚴。如今想來，雖然那個年代還沒有提出“素質教育”的概念，但武老師的做法，卻早已在一定程度上與素質教育的真正內涵不謀而合。

當然，我們也難免有調皮或偷懶的時候，面對這樣的情況，氣急了的“老物子”口拙得很，只會紅著眼睛說：“你們這些學生啊……”于是，我們因武老師痛心的神情而愧疚，不敢再偷懶，也不敢再搗亂。面對我們的懈怠，武老師也很想用一些豪言壯語來激發我們的斗志，他經常會說：“我們學習是為了黨，為了國家?！辈簧蒲赞o的武老師只會說這一句。但他每次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總是那么誠懇、那么嚴肅、那么莊重。處于初中階段的孩子們是叛逆的，最不愿意聽老師和家長講大道理，然而武老師發自內心的講述和告誡都飽含著真誠，每次都使我們肅然起敬。正因如此，武老師時常拖堂，經常布置大量作業，甚至下了晚自習仍然要給個別同學補課直到十點多，我們都欣然接受了。偶爾有人口出怨言，立刻就會被全班同學反駁。

課堂上極受我們歡迎的武老師，在生活中是一個“怪人”。他總是一年四季都穿著暗色的衣服，肩頭還經常落著粉筆灰，雙手或托幾本書，或托一盒粉筆，或托一杯水，低著頭慢慢地走路，給人一種灰蒙蒙、孤零零的感覺。有時在路上碰見他，想問好，他卻總是很尷尬地匆匆走開，于是，同學們見了武老師就都不再問好，昂然地從他身邊走過，武老師反而像被解放了似的。初中畢業時師生合影留念，請武老師去，他執拗地不肯合照；同學們自發湊錢給老師們買禮物，送給武老師一份，他也固執地不肯收。現在想來，武老師甘為孺子牛而不居功的“清高”，著實令人佩服。

多年后，我成為了一名小學教師。年幼時就讀的初中與我現在任教的小學緊挨著，我時常能看到灰蒙蒙、孤零零，有些木訥、不合群的武老師。他的形象似乎始終不曾改變，始終如一地用雙手托著一樣東西，低著頭慢慢地走路。知道他的“怪癖”，每次遇見他，我總是視若無睹地走過去，然后再悄悄轉回頭，遠遠望著他灰蒙蒙的背影。再后來，就很少再見到武老師了，或許他已經退休了吧。

一天，從外地回來，我坐在一輛小巴最后排的座位上，悶悶地低著頭。快要到達鳳凰山礦時，一抬頭看到前面有一個灰蒙蒙的背影，那個背影似曾相識。我走過去，果然是武老師。他還是老樣子，只是看起來蒼老了一些。在他的腳邊，放著一個很舊的帆布包。這時，車停了，我去幫武老師提包，他執意不肯，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堅決幫武老師提著包下了車。路上，我們攀談了幾句，得知他做了手術，剛剛出院。大概走了沒幾步，他說到了，就從我手里接過提包，急匆匆地走上一截樓梯，那樣子，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那是我與他的最后一面，從那以后，我再沒有見過他，再后來，就聽到他已經去世的消息。

《園丁·桃李》這本書刊登的是武老師的舊照片，那是1985年第一個教師節時，他受到表彰時拍的。照片上的武老師，穿一件很舊很舊不知穿了多少年的黑布衣服，胸前掛著大紅花，滿臉胡子拉碴，他站在其他神采奕奕的同事旁邊，如同被扔在角落里落滿了灰塵的古董。但誰會說古董是沒有價值的呢？在那個充滿激情的年代，我們所在的企業提倡“武志愿精神”，武老師的精神曾激勵了多少教師為教育事業而奮斗。后來，很多老師認為他的教育方法過時了，然而過時與否，應該由誰來評價？只有我們———他的學生，最有發表觀點的資格。不錯，他從不趕“時髦”，但為什么他能得到學生的尊敬？為什么在他的教育下，就連并不喜歡物理的同學都能心甘情愿地去學習物理？那是因為，“武志愿精神”并非只是埋頭苦干，更有一腔真誠、一份淡泊，讓人感動。這是永不過時的，值得多少追名逐利的人去學習、去落實的精神啊。

（作者單位：晉城市城區鳳凰山礦小學校）

責任編輯蘆嘯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