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作文的張老師

上課鈴響起，我和同學們急匆匆跑回教室，竟然發現講桌上有一只貓，張老師正撫摸著它，讓它趴臥在講桌的中央。今天這堂課是張老師的作文課，張老師抓只貓放在講桌上，這是要干什么？

大家很自然地過來圍觀，還有同學想伸手去摸那只貓，被張老師喝止住了：“同學們！大家都坐回座位上去。”張老師揮揮手，讓我們都歸位，不要亂哄哄地圍觀，擔心驚嚇了桌上的貓。

張老師安撫著桌上的貓。貓見這么多人看著自己，竟然不敢亂動了，仰頭趴在張老師的講桌上。

張老師松開抓貓的手，眼睛的余光瞥著那只貓，防止它突然逃跑，講道：“同學們，今天這堂作文課，咱們寫篇觀察作文，就寫這只貓。”張老師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貓，接著看了看大家，說：“題目自擬，看著實物寫，仔細觀察，放開想象力，大家應該沒問題吧？”

原來如此！抓一只貓來寫作文，虧張老師能想得出來。

“沒問題！”我們齊聲回應，大家的積極性很高，都表示肯定能寫好。張老師指導我們，寫作文一定要先認真地觀察和思考，然后才能動筆，不能胡亂寫。

這是只橘色的虎皮貓，滿身虎皮紋，昂首蹲坐在教桌上，眼珠碧藍溜圓，兩耳尖尖聳立，頗有些威風，看樣子還是只年輕的貓咪，它的毛色很亮、很密、很蓬松。

一篇關于貓的文章，漸漸從我的筆下展開，作文本上的字漸漸多了起來，一行行向下延伸著。我以貓為第一人稱，書寫它被人類圍觀時的所見所聞。在這篇文章里，張老師成了一個惡人，他嚇跑了和貓咪一起游戲的同伴，又因為它跑得慢，被張老師抓到教室，被學生圍觀，成為課堂主角。

歷時45分鐘，這位課堂主角的使命終于完成了。張老師拿出一條小魚來獎勵這位主角，貓見到了魚，張嘴叼起，一躍便跳下講臺，跑出教室去享受它的美味了。一堂有趣的作文課就這樣結束了。

張老師是張家村人，離我們史家村五里遠，他考上公辦教師之后，便被派到史家學校來教書，是我小學五年級時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他中等身高，方臉寸頭，目光和藹，走起路來像一陣風。講臺上不拘小節，在幽默中授課，又常以故事啟迪我們的心靈，我們總能在他的課堂上學到許多做人的道理。

去牲口圈寫作文，也是張老師的首創。那天，我們坐在教室里等待張老師給我們上作文課，張老師快步走進教室，微笑著說：“同學們，今天咱們的作文課，還是觀察作文。咱們去村里的牲口圈看牲口，然后寫一篇關于牲口的觀察作文。”

張老師帶隊，我們全班36個人拿著筆和本，排著隊來到了牲口圈。遠遠地，食草動物的腥騷味、草料味、尿味、糞臭味攪和在一起徐徐飄來，并且逐漸濃郁起來。走進牲口圈，食槽上拴著三匹馬、四頭驢，還有三頭騾子。牲口們把尾巴甩來甩去驅趕著叮食的蚊蠅，它們的眼睛又大又圓，嘴里正在“噌噌噌”咀嚼著草料，不時打一兩個響鼻，耳朵或歪或正，偶爾搖晃一下。進門處的三匹馬屁股朝外，我們都遠遠避開，生怕被馬蹄子猛地踢上一腳。

進了牲口圈，張老師就說：“同學們，機會難得，大家認真仔細地觀察，好好想想怎樣完成這篇習作。觀察好了，心里有了譜，就去外面的田間地頭尋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寫。”

聽了張老師的安排，同學們都高呼張老師英明，讓我們不僅能自由地觀察學習，還能在風景如畫的田間地頭書寫美妙文章。如此人性化的安排，全校的老師，除了張老師，再沒有誰了。

張老師的這種授課方法其實是開放教育的一種，以互動教學、實踐教學來調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從而讓學生得到更完美的學習體驗。張老師的教學方法在當時的農村很罕見。

有一天上課，教室里有同學悄悄遞話：“張老師的兄弟來了！”

“在哪？”

“在水池邊崩爆米花。”

張老師的兄弟在水池邊崩爆米花，這一消息悄悄傳遍了教室的每個角落，成了同學們熱議的秘密話題。張老師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大家早就有一睹真容的沖動，今天機會來了。

水池邊離學校不遠，一百米都不到，十分鐘的課間時間足夠我們跑無數個來回了。下課鈴一響，滿教室的同學都往外沖，桌子擠歪了，凳子碰倒了，鞋子踩掉了，磕頭碰腦袋從教室里向外擠，教室的大門被擠得緊貼墻根發出吱呀吱呀的慘鳴。

快速奔跑的目標是一致的———向水池邊進發。同學們你追著我，我攆著你，連成了一條快速移動的線條，像暴風雨中急飛如箭的麻雀，又像是一股噴薄而出的水流，猛地向前方傾瀉而去。

終于見到張老師的兄弟了。遠遠地，水池邊圍了一大圈子人，我們從外面擠了進去，只見張老師的兄弟臉上沾著少許的炭黑，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正滿頭大汗地搖動著爆花機的轉軸，另一只手呼哧呼哧地拉著風箱。隨著風箱的一拉一合，火爐里的火苗一上一下地竄動，火舌舔著黑幽幽的炮筒肚。

猛地看過去，還真像張老師，個頭、發型、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眼神，看哪哪像。張老師的兄弟微微一笑，這下更像張老師，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脫出來的一般。如果不是剛剛上了張老師的語文課，知道他還在我們身后百米遠的教室里的話，我還真以為是張老師出來爆米花掙外快了呢！

張老師講課詼諧，他兄弟說話也很有意思。我們問：“你是張老師的兄弟嗎？”

他回答：“是啊，他教書，我爆米花。”他看了看我們，撓撓頭，問道：“你們都是他的學生？”

周圍的我們都點頭。

“哦，這么多同學呀。那啥，咱都自家人，同學們，放學了過來吃爆米花，我今天多崩幾鍋，大家都來啊！”

簡直太棒了！兩個張老師！一個在學校里給我們上課，一個在學校外給我們爆米花，想想都讓人興奮。

放學鈴聲一響，有不少人就又去找張老師的兄弟。

張老師的兄弟三十來歲，在我們一幫小孩子面前不擺輩分，沒大沒小聊得起勁，笑話一個接著一個。他邊崩爆米花邊說話，啥也耽誤不了。他說起話來活靈活現，說得大家一愣一愣的，是個說話的好手，被同學們纏住，讓他邊爆米花邊講故事。

我們就著爆米花的香味，聽他講故事。他講的故事一點都不比張老師講得差，我們就纏著他給我們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真過癮。

三天的時間，我們與張老師的兄弟慣熟了，他卻要走了。

“您啥時候還能再來？”大家都有些戀戀不舍。

“時間不會太久，大家再想爆米花的時候，我就來了。”他一邊往車上拴綁他的爆花機，一邊說道。

我們在課堂上看著張老師，偶爾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那個雙胞胎兄弟。我想，如果讓張老師的兄弟來學校講課，又會是什么樣的情景呢？

張老師的語文課一直教到我小學畢業。我很懷念張老師上課的時代，我的作文基礎大多是那些年打下的，對我日后的寫作和成長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作者系山西省作家協會、太原市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田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