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庭,姜銘烽
南開大學中國城市與區域經濟研究中心,天津 300071
2021年3月11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其中提出:“以城市群、都市圈為依托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聯動、特色化發展。”[1]在頂層設計中,城市群已被視作中國城鎮化新階段重要的組織基礎和區域空間形態。同時,《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指出,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要“優先推進區域協作。結合區域重大戰略、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實施……”。國家級城市群發展規劃有利于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立提供典型經驗與實踐基礎。
一方面,中國城市群發展的重要目標是形成多中心、多層級、多節點的網絡型城市群,促進產業分工協作、公共服務共享、生態環境共治[1]。在這一目標下,各類經濟要素在城市間流動所形成的經濟要素流動網絡可以作為城市群協作與發育水平的表征。另一方面,省際邊界效應對經濟要素流動、區域協作潛在的屏蔽效應同樣不可忽視。不同行政邊界區域相互間存在區域行政壁壘和制度性障礙,阻撓了各種商品和經濟要素的跨區域自由流動。中國城市群發展規劃的空間范圍均跨越了單一的省際行政區,意在以中央行政協調力量沖破行政邊界屏蔽效應,實現城市分工協作、資源共享的跨省協同。
本文以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長江中游和成渝五大城市群為研究樣本,利用直接觀測數據,分別構建了兩兩城市間2010—2018年技術、資本、人口、信息四大經濟要素流動網絡,采用多時點雙重差分(DID)方法檢驗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技術、資本和人口要素跨省流動的影響。在《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這一政策導向下,本文進一步討論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影響要素跨省流動的兩個中介機制——市場分割程度與市場制度差異;此外,本文還考察了信息要素流動對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影響的調節效應、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是否加劇了要素單向虹吸、不同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異質性影響等問題,以對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進行較為全面的評估。
相較于已有研究成果,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1)手動整理數十萬條直接觀測數據(即通過觀察、觀測和調查等手段獲得的一手數據[2],而非測算、估算所得),構建起跨年度的城市間技術、資本和人口要素流動網絡,相較于已有研究中基于引力模型測算得出的城市間經濟要素流動網絡,經濟要素流動網絡在準確性、信息量等方面具有一定優勢;(2)獲取超百萬條兩兩城市間的百度指數數據(百度指數是以百度網民行為數據為基礎的數據分析平臺,主要反映了特定關鍵詞在百度中被搜索的頻率),并將其手動整理成為城市間信息要素流動網絡,對信息要素的城際流動進行了較為直觀的刻畫;(3)基于上述數據成果,采用定量方法檢驗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于經濟要素跨省流動的影響及其經濟機理——對于區域性統一市場建立的促進作用。
城市群發展目標的實現,乃至城市群經濟的形成,依賴各類經濟要素在城市群內部的自由流動[3]。而在中國行政體制下,地方政府的行政壟斷、財政分權等因素催生了省界邊際效應,令不同地區間的要素流動存在著顯著的壁壘[4]。
作為一種區域一體化政策,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是綜合性的制度設計,有利于實現經濟要素充分流動與有效集聚的統一[5-6]。這些制度設計具體可概括為三個方面。(1)統籌規劃。在城市群視角下,城市群內部各個節點城市均被作為整體考慮。例如,《長江三角洲城市群發展規劃》中提出要打造多元化主體參與、多種治理模式并存的城市群治理機制,并進一步推動人口區域平衡發展,適度控制優化開發區域人口過快增長。(2)分工協作。城市群發展模式要求明確各級城市的功能定位,實現優勢互補。例如,《成渝城市群發展規劃》要求在引導成都、重慶打造先進制造業、現代服務業集群的基礎上,最終形成“一軸兩帶、雙核三區”的空間格局。(3)改革引領。國家級城市群發展規劃針對不同省級行政區間的制度差異,要求強化制度創新,消除行政壁壘,建立有利于要素自由流動的統一市場體系。包括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長江中游和成渝在內的多個國家級城市群發展規劃均明確要求建立要素市場一體化管理機制,實現生產要素自由流動下的城市群一體化發展。
城市群建設應當成為市場主導、自然發展的過程。《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指出,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基礎支撐和內在要求。行政壁壘的消除與統一市場體系的建立在城市群形成發展中具有決定性作用(1)參見《國務院關于成渝城市群發展規劃的批復》(國函〔2016〕68號)。。
城市群經濟本質上要求經濟要素在城市群內部可以充分流動[7]。而現有研究表明,經濟分權下的“行政區經濟”模式不利于各地區間的市場一體化進程[8],這阻礙了中國經濟資源空間配置效率的有效提升。一方面,省級行政區內部的要素流出相關限制性規定造成了不同省份間要素流動的剛性隔絕[9]。在本行政區范圍內要素可以自由地流動,而一旦跨越行政邊界要素流動則將立刻受到抑制和阻礙。另一方面,省級行政區之間的制度差異(如戶籍政策、財稅體制、技術標準等)令區域間合作的深度和廣度受到極大制約,最終難以實現要素整合與資源高效率配置。
如前文所述,市場是中國城市群建設的主導力量,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可視作中國要素市場改革的重要舉措,其目的是在充分結合中央層面統籌規劃、地方層面利益協調的基礎上,實現更高水平的市場一體化,縮小局部市場間的制度差異,促進區域形成統一完整的市場體系、科學的分工布局,從而實現城市間廣泛、頻繁的經濟要素流動,強化規模經濟[10]。
從市場分割來看,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首先可以通過促進要素市場一體化,直接加大經濟要素跨省流動規模。例如,通過知識產權法院跨區域管轄制度,統一產權交易信息發布機制,鼓勵不同區域之間科技信息交流互動,以技術交易市場互聯互通等舉措推動技術要素市場一體化;通過加強區域性股權市場和全國性證券市場板塊間的合作銜接,推動債券市場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以發展供應鏈金融等舉措推動資本要素市場一體化;通過推動省際就業市場對接促進勞動力要素市場一體化等。此外,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還可以通過優化商貿流通基礎設施布局、第三方物流交付平臺建設、打造綜合性商品交易平臺等舉措,推動省級行政區間商品市場的一體化進程,并以此間接地促進要素市場一體化發展。商品交易往來的不斷深入將使得對特定商品的需求在不同省份間擴散,而需求的產生將使廠商在利潤驅使下積極引入相應的經濟要素開展生產,最終促進各類要素在城市群范圍內的流動[11]。
從制度差異來看,省級行政區間的市場制度不同也會影響經濟要素流動的規模。兩地市場制度差異,特別是要素配置機制的不同,造成了運行規則、規范和認知范式等方面的不一致[12],影響要素流入后轉為經濟效益的可能。在市場制度差異過大的兩地之間,即便經濟要素流動有益于提升城市群層面的資源配置效率,但變現困難等問題卻對經濟要素流動形成了負面的激勵[13]。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旨在通過統一不同省級行政區間的市場基礎制度規則,縮小市場間的制度差異,以促進經濟要素的跨省流動。例如,通過維護統一的公平競爭制度,健全反壟斷法律規則體系,實現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通過健全統一的社會信用制度,以信用為基礎促進市場監管和市場執法的公平化;通過推動統一的行業標準和規范體系,在城市群范圍內降低經濟要素跨區域配置的交易成本等。市場制度差異的縮小有利于向經濟要素所有者傳達要素變現的良好預期,促進經濟要素的跨省流動規模。
基于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經濟要素流動、市場分割程度及市場制度差異之間的內在聯系,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顯著地提升了城市間要素跨省流動規模。
H2a: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通過改變市場分割程度,影響經濟要素跨省流動規模。
H2b: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通過改變市場制度差異,影響經濟要素跨省流動規模。
在“互聯網+”“寬帶中國”等重大發展戰略影響下,虛擬網絡空間誕生的城市間信息要素流動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信息要素流動背后反映出的城市吸引力對城市聚集外部要素的水平和層次有重要影響[14],主要表現為文化輻射與人才吸引兩大作用——城市文化向外部輻射所帶來的文化強制力,能夠催生獨具價值的城市品牌[15],品牌背后蘊藏的商業價值是區域文化產業發展的源動力,而文化產業集群的產生、文化商業化背景下的文化產業升級將使得城市節點不斷吸收資本和技術要素[16],以助推城市經濟,彰顯城市文化;對人才的吸引力則使得城市成為人口要素跨區域流動的落腳點。最終,信息資源的輻射能力可能轉化為實體要素的集聚水平。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城市間信息要素流動規模越大,城市群發展戰略越能提升經濟要素流動規模。
根據上述推論與假設,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提升經濟要素跨省流動規模的經濟機理如圖1所示。

圖1 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提升經濟要素跨省流動規模的經濟機理
為推動行政區域間管理制度創新,消除差別待遇,減少交易成本和制度性阻隔,推動區域一體化發展,城市群發展理念自2006年“十一五”規劃中被首次提及以來,歷經十余年調整完善,于“十三五”規劃中被明確為全國范圍內的十九大城市群建設目標。此后,國務院陸續批復了對應的國家級城市群發展規劃,以推動城市群打造,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從上述理論假設出發,本文將設置數個多期雙重差分模型,對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政策效應、經濟機制、異質性等關鍵性問題展開探討,進行相對全面、準確的政策評估。
本文選取“十四五”規劃中定位為“優化提升”的五大城市群(即京津冀、長三角、長江中游、珠三角、成渝城市群)內部的92座地級市以上級別的城市,構建出92×91對城市組合,并以其中的跨省城市(7 560個)作為研究樣本。面板數據的時間跨度為2010—2018年(2)限于數據的可得性,資本、技術和信息要素流動的數據年限為2011—2018年,人口要素流動的數據年限為2010—2017年。,因此在每次回歸中樣本總量為60 480(7 560×8)個城市對。
1.DID模型
采用多期DID開展實證檢驗,公式如下:
lnTit=β0+β1Dit+β2Xit+μi+vt+εit
(1)
(2)
(3)
其中,lnTit、lnCit、lnPit分別代表城市組合i在t年度的技術要素、資本要素、人口要素流動規模的對數值;Xit是一系列可能影響經濟要素流動的控制變量;μi和vt分別是城市組合的個體固定效應與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殘差項;Dit是多期DID模型中代表政策實施的啞變量,其系數β1體現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政策效應。
2.變量及數據來源
(1)被解釋變量:主要包括技術、資本、人口三要素流動變量。
技術要素流動(lnTit):參照王騰飛等[17]的研究,使用企業“已被授權的專利引用其他專利”的有關數據代表技術要素流動狀況,以企業的實際經營地作為流動節點。原始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本文對187 774起專利引用事件進行人工校對,最終整理得到城市間的技術要素流動網絡。
資本要素流動(lnCit):參考秦婭風等[18]的研究,采用“絕對控股制”構建城市間的企業投融資網絡。在利用上市公司關聯方數據的基礎上,本文將關聯關系為“母子公司”的企業組合賦值1,其他情形的關聯關系均賦值0,以企業的實際經營地作為流動節點,相關數據源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本文對103 354起跨城投融資事件進行人工校對,最終整理得到城市間的資本要素流動網絡。
人口要素流動(lnPit):選用2018年度的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數據(CMDS)衡量城際人口要素流動,最終得到的樣本總量為75 030人,包括調查的受訪者及與其同住的家屬。本文對所有樣本的地址信息均進行了人工校對,以確保數據質量,最終構建出2010—2017年的城市間人口要素流動網絡。
(2)核心解釋變量。Dit是多期DID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當且僅當城市組合i在t年受到了城市群規劃政策的影響時取1,否則取0。本文以“處于同一城市群內部”的跨省城市組合為實驗組,以其他跨省城市組合為對照組。長江中游、京津冀城市群的施政時點為2015年,長三角、成渝城市群的施政時點為2016年(3)對應文件分別是《長江中游城市群發展規劃》《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長江三角洲城市群發展規劃》和《成渝城市群發展規劃》。;由于《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于2019年才得以批準,因此珠三角城市群主要用于構建跨省城市對充當對照組。
(3)控制變量。貿易引力模型是測算雙邊貿易流量的常見方法,近年來也常見于城市間要素流動規模測算的相關研究中。參照貿易引力模型的基本思想,本文從規模與距離兩個層面選取模型控制變量。
借鑒已有研究[19],規模層面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兩城市人口規模的乘積(Spoit)、兩城市網民數量的乘積(Sneit)、兩城市第二產業從業人數的乘積(Sseit)、兩城市第三產業從業人數的乘積(Sthit)、兩城市財政科技支出的乘積(Sscit)、兩城市GDP的乘積(Sgdit)、兩城市發明型專利數量的乘積(Spait)、兩城市高校數量的乘積(Sunit)。
距離層面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兩城市的每宗地價差額(Lan1it)、兩城市的每公頃地價(1公頃=0.01平方千米)差額(Lan2it)、兩城市的人均GDP差額(Gdpit)、兩城市的人均工資差額(Ssait)、兩城市的失業率差額(Uneit)、兩城市工業廢水排放量差額(Watit)、兩城市工業二氧化硫排放量差額(Airit)、兩城市行政審批中心設置情況差異(Insit)[20](當年兩地均設置了行政審批中心賦值0,否則賦值1)、兩城市方言距離(Diai)[21]。由于方言距離不隨時間而變,因此本文將其與數據年份(Yeat)交乘后加入回歸。
(4)中介變量。采用溫忠鱗等[22]提出的中介效應模型,以城市間市場分割(Mar1it)與市場制度差異(Mar2it)作為中介變量,檢驗城市群規劃影響城市間跨省要素流動規模的機理。
參照陸銘等[23]的研究,本文采用“相對價格法”測算城市間各類市場的分割程度。具體而言,本文選取3類投資品價格指數(建筑安裝工程、設備工程和器皿、其他資本品),3類職工平均實際工資(國有單位職工平均工資、集體單位職工平均工資、其他單位職工平均工資)以及15種商品價格指數(食品、飲料、服裝、紡織品、電器、辦公用品、日用品、體育用品、交通工具、家具、化妝品、金銀首飾、藥品、書報、燃料及建材)測算城市間的市場分割水平。
基于樊綱測算的各省市場化指數,參照林建浩等[24]的思路,本文利用兩城市所在省份要素市場發育程度之差衡量城市組合間的市場制度差異。
(5)調節變量。信息要素流動(lnIit)。百度指數在城市信息流動的有關研究中得到了廣泛運用[25]。本文以其作為跨城信息流動的表征,以檢驗信息資源輻射能力對實體要素集聚水平的調節效應。
經過數據收集與指標測算,本文進一步對各變量進行了異常值識別、缺失值插值法填入等處理,最終得到相對完整的面板數據用以研究分析。本文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續表1
1.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促進了技術要素的跨省流動
表2第(1)列回歸結果表明,DID模型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在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影響下,同一城市群中的樣本更傾向于引用彼此的科研成果,共同完善特定的研究領域。在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得以實施的數年中,以京津冀國家技術創新中心、長三角國家技術創新中心、長江中游城市群科技服務聯盟為代表區域協同研究機構是城市群內部技術要素跨省流動、技術合作得以廣泛開展的依托與表現。

表2 基準回歸估計結果
2.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促進了資本要素的跨省流動
表2第(2)列回歸結果表明,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在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影響下,同一城市群中的樣本之間存在更活躍的企業跨城投融資行為。以中國資本存量較高的長三角地區為例,2016年以來長三角地區披露的融資項目總計超過1.77萬個,總融資事件超2.53萬次(4)投融資數據來自“企查查”平臺。,以企業為承載的資金跨城流動,促進了資本要素在城市群中的高效配置,推動城市群內生產活動的流暢運轉。
經換算,相較于沒有受到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影響的跨省城市組合,處于同一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中的跨省城市組合間的資本要素流動規模約高出8.4%。
3.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促進了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
表2第(3)列回歸結果表明,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在同一城市群中,前往其他城市并暫時定居的流動人口規模有所擴大,人口要素的自由流動有利于人力資源的高效率配置。在現實中,除四大一線城市外,成都、重慶、長沙、杭州等城市群內部的重要節點在過去十幾年中同樣吸引著大量人口流入。依托核心城市,城市群能夠更好實現防止人口外流、提高人口要素配置效率的目標。
1.平行趨勢檢驗
采用事件研究法進行樣本的平行趨勢檢驗。以政策實施前一期為平行趨勢檢驗的基期,結果如圖2所示。檢驗結果顯示,在政策實施前的各期相應虛擬變量系數的置信區間均包括0,表明實驗組與對照組在政策實施前具有相同的趨勢。基于以上結果,樣本數據通過了DID模型的平行趨勢檢驗,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圖2 平行趨勢檢驗結果
2.其他穩健性檢驗
本文進一步采取了調整研究樣本(刪除包含直轄市、副省級城市、省會城市節點的城市組合)、重新設置實驗組與對照組(考慮到《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與其他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可能存在細節性差異,將京津冀城市群調整為對照組)及考察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于省內要素流動的影響等方式開展穩健性檢驗。上述檢驗結果同樣較好地支持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5)限于文章篇幅,相關檢驗結果留存備索。。
1.市場分割與要素流動
以市場分割程度為中介變量的中介效應模型回歸結果見表3。
(1)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通過降低市場分割程度促進技術要素和資本要素的跨省流動。表3第(4)列中,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為負,表明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降低了城市間的市場分割程度;第(5)(6)列中,本文進一步控制中介變量后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因此,可以認為市場分割程度是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影響技術、資本要素跨省流動的中介變量。

表3 市場分割程度中介效應回歸結果
在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作用下,不同省級行政區間市場不斷融合,促進了商品的跨行政區流動,刺激了本區域內消費者對其他地區的產品需求,進一步倒逼本地供給側的針對性調整,推動了本地廠商向城市群內其他廠商的技術學習。以長江中游城市群為例,城市群發展規劃使得由江西生產的高密度電路板能在其他二省的下游行業中得到廣泛使用,促進了黃石等省際邊界城市在該產品上下游建立相應生產線。在此過程中,三省的研發活動交流更加頻繁,推動了長江中游城市群科技成果轉化促進聯盟等研發組織的成立。
同時,一體化市場進一步降低了企業跨城投資活動的行政隔離,使得資本可以流動至回報率更高的部門中去。同一城市群中的企業因而更熱衷于開展跨省投融資活動,以在國家級城市群中的統一市場上獲取更高的利潤。例如,在長三角城市群發展規劃的落實過程中,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投資基金、長三角地區協同優勢產業基金等平臺的推出為加速資金融通、提高區域創新水平與經濟活力提供了有利條件。
(2)降低市場分割程度對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沒有顯著影響。表3第(4)列中,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為負;第(7)列中,本文進一步控制中介變量后回歸系數不顯著。因此,可以認為雖然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降低了跨省城市組合間的市場分割程度,但該途徑對于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沒有影響。
相較于資本、技術等要素,人口要素的流動不完全是一個經濟問題。中國勞動力市場具有特殊性,農民工群體仍是流動人口的主要構成部分。與城市原住民間形成的居住隔離、較大的工作強度、城市公共服務的不可得性等因素導致以農民工為代表的流動人口與原住民相割裂的現象,從而挫傷了人口要素流動。統一市場的逐步建立,表明阻礙人口自由流動的行政因素在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引導下逐步放寬,但如果不能解決好上述社會問題,人口流動規模的擴大將很難實現。
2.市場制度差異與要素流動
以市場制度差異為中介變量的中介效應模型回歸結果見表4。

表4 市場制度差異中介效應回歸結果
(1)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通過降低市場制度差異促進技術要素和資本要素的跨省流動。第(4)列中,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為負;第(5)(6)列中,本文同時控制固定效應、控制變量及中介變量,此時,市場制度差異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因此,可以認為市場制度差異是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影響技術要素和資本要素跨省流動的中介變量。
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使得省級行政區之間的市場制度差異縮小,尤其使得經濟要素的配置方式更加相近。這給予了經濟要素的所有者與承接者更好的收益預期,刺激著企業的技術學習活動與跨省投資活動。近年來,京津冀城市群推動的科技創新券互認互通、成渝城市群中的技術研發標準互認等舉措縮小了省級行政區間的市場制度差異,催生出一批匯集多省技術與資金的科創企業,將區域一體化發展推升至了更高層次。
(2)降低市場制度差異對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沒有顯著影響。第(4)列中,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為負;第(7)列中,本文進一步控制中介變量后回歸系數不顯著。因此,可以認為雖然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縮小了跨省城市組合間的市場制度差異,但這一途徑對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無影響。
跨省城市組合彼此間市場制度差異的縮小,提高了人口在跨省流動后順利進入勞動市場,獲取較穩定經濟收入的可能。但正如前文所述,人口的流動決策是一個綜合性的社會問題,提高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規模需要保障流動人口各方面的基本權益。
經過中介效應模型檢驗,假設H2a和H2b總體得到了驗證。
本文采用調節效應模型檢驗跨省城市組合間信息要素流動與實體要素流動間的關系,結果見表5。在控制個體固定效應、時間固定效應及各個控制變量的前提下,核心解釋變量與信息要素流動規模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表明在信息要素流動規模越大的城市組合之間,城市群規劃越能促進實體要素流動規模的增加。

表5 調節效應檢驗結果
信息時代,互聯網成為連接城市群各節點的無形之網,網絡空間中的信息輸出與信息交換構筑了城市的軟性吸引力。近年來“網紅城市”在互聯網中逐漸活躍,互聯網平臺成為其開展宣傳工作、吸引人才資金技術的依托。通過將線上宣傳與線下建設緊密結合,上述城市在中國城市格局中快速崛起,區域增長極地位日益凸顯,成為利用信息資源驅動經濟發展的典范。經過調節效應模型檢驗,假設H3總體得到了驗證。
本文進一步檢驗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要素流動均衡性的影響。結果表明,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使得城市間的技術、資本要素跨省流動趨于均衡,然而卻加劇了城市間人口要素跨省流動的不均衡性,令人口單向流動的特征凸顯。作為人口流動的重要動因,促進省級行政區間公共服務與科教、醫療等資源的均等化,是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下解決城市群內部人口流動不均等的重要途徑。此外,本文還將總樣本分割,以探討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于不同城市群的作用。結果表明,對不同城市群、不同類型的經濟要素而言,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于要素跨省流動的促進作用基本無差異。
為對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的政策效果進行評估,本文以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成渝及長江中游五大城市群為研究樣本,基于百萬條原始數據整理得到兩兩城市間的經濟要素流動網絡,并采用DID模型驗證了國家級城市群規劃對經濟要素跨省流動的影響。研究結論如下:(1)國家級城市群規劃顯著地促進了技術、資本、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2)國家級城市群規劃促進技術、資本要素跨省流動的中介機制是降低城市間的市場分割程度以及縮小城市間的市場制度差異,但這兩個機制對于人口要素的流動作用不顯著;(3)城市間信息要素流動規模越大,國家級城市群規劃越能提升其他經濟要素的流動規模;(4)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有利于技術和資本要素的跨省雙邊流動,但加劇了人口要素的單向“虹吸”。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1)堅持并進一步推動以城市群為重要內容的新型城鎮化戰略。城市群模式下,不同規模、各有所長的城市節點通過要素流動的方式開展跨省合作,這種區域合作形態提升了各類經濟要素的配置效率,有利于產業優化布局,實現區域協調發展。(2)積極推動區域間市場一體化,提高城市群要素配置效率,并為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總結典型經驗。國家級城市群規劃有利于促進市場一體化、降低不同市場間的制度差異,因此地方政府間應當加強彼此協作,積極配合國家級城市群規劃,為市場一體化、市場制度差異協調提供便利,在促進城市群內部要素流動的同時,為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提供實踐基礎。(3)堅持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道路。實證研究表明,經濟狀況與市場制度的改善并不能充分吸引人口要素的跨省流動。此外,國家級城市群實施過程中還出現了人口要素單向虹吸加劇等現象。對于城市發展過程中的人口資源,應當充分關注其多方面的實際需求,以增進人民福祉吸引人口流入,緩和人口要素流動的不均衡性。(4)重視信息要素與城市文化輻射的作用。信息要素是城市向外傳遞其吸引力的載體,城市文化輻射能力是吸引經濟要素集聚的重要力量。在信息時代,城市管理者需要更加注重新媒體宣傳、城市名片打造等工作,從而在城市群發展模式中贏取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