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與理發師（組詩）

白 琨

野 花

我是后來，才想要描繪

一粒野花的深淵

那時春天布滿山坡，桃花梨花頭頂盛開

我們在，有時挖野菜，有時放下小鏟坐著

我沒心觀察

比花色輕淡的水紋--也許它

就陪在我們身邊

我是后來，才真正認識

小瓣花的心事，細長脖外的風聲。那時它

已領來陌生的女人

我是說，一個滿山尋女的母親

背走我們長久的目光

使我們目睹

在最遠的山坡，風吹桃花梨花的時候

她與樹形成倒影

她的不修邊幅，與風形成忍風

樹的佑護

愿第三棵核桃樹保佑金魚

后院的灌木保佑倉鼠

粥店橋花園的柳樹保佑灰兔

愿土壤保佑潮濕

腐爛保佑根系

愿根與它們交換前所未有的平靜

等春天慰藉子宮，所有自下而上的分娩

都會伸展手指一樣靈活的葉片

愿安葬者從樹下走過

會發現樹影，撓癢他的足面

愿人們無需抬頭

就很清楚，每個人的頭頂

都長有碩大的樹冠

黃昏與理發師

晨色緊張。就去看黃昏

我說黃昏像火車，懂故事和酒

會拿起與放下。我說站臺

有灰色的憂郁，像郁金香哭不出來的模樣

我說黃昏，是歸鳥和炊煙

狂風撕去細細的沙子。在合眼之前

有按鍵時的鄭重

我說漫長與等待像一截悠長的口哨

響在小巷。那是我下班

在黃昏的吉祥路

看見的流水線

每天，生產同樣的發型

每天，說服不同的大腦

偽 裝

拉開抽屜。就是啟動

龐大的工程。午夜剖開路的腹地

故事重復醒來：潮濕是那年雨，老根是枯萎花

你要從潮土尋找埋沒的珍珠

你要像市長著急夏季的雨澇

你要假裝成為工地的分子，深知地下的秘密

正如你理理頭發

合上抽屜假裝什么也不曾發生

你只是偶遇，是多年后再遇到他

就突然懂得--真的雨

和外殼的波瀾不驚

位 置

現在，接近我想要的深秋

桐葉劈頭蓋臉下來。用不了多久

我，就會占用

一小塊的空地

所有開走的汽車為存在答辯，

而雪只落在雪上

一想到這兒，我就決意離開

分開腳前

那又厚又深的，使人裹步的，補缺很快的國度

一想到旅途，我就要感謝

深秋把我落下來

感謝一片樹葉大小的占用

流向人間的枝頭

溫 度

沒有在勸誰。七月，山溪放生小魚

為它寫詩，好不好都無所謂。關心八月

暴雨下到華北，我該做些什么

九月，不再和攤主還價，她說起老伴的病

栗子就格外金貴

十月，去鄉下姨家串門

晚上不吃燉好的雞

好不好吃都無所謂。沒有在勸誰

我吃肉、殺蟲，會竹籃打水，與燕子避雨檐下

我不吃燉好的雞。是午后的圈欄

它們不過爭了我遞去的青菜

沾在葉上的手溫，不過

被它們輕意啄進胃里

甚至，我們還擁有彼此的樸素

那時陽光如注，無人預感

傍晚以后，暖過一群秋天的

也是一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