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光裕,陸丹云
(國防科技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9)
譯者行為批評領域關注譯者行為與文本質量的雙邊關系,但對兩者質量評價的系統研究并不多見,并沒有形成統一的譯者行為評價觀。周領順基于翻譯內、外視角提出了譯者行為批評模型,并指出“該模型是一個可以不斷范疇化的理想模型”,需要不斷細化。[1]就目前研究狀況而言,如何有機整合譯者行為理論相關要素,如評價路徑、評價內容、評價方式、分析工具等,發揮譯者行為批評對譯者及文本研究的助推作用,仍需進一步討論。鑒于此,本文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主要理論工具,梳理譯者行為的評價參數,嘗試構建適用于譯者行為理論的評價分析模式。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作為翻譯批評領域的補充,是對具有主體性意識的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的可描述、有規律可循的行動進行研究的翻譯理論,其主要觀點如下。
其一,明確了翻譯內、翻譯外分野。其中,翻譯內主要涉及譯內語碼轉換等問題,翻譯外主要涉及譯外社會活動等問題。
其二,提出了“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統評價模式。在該連續統中,譯者語言屬性強,便會指向作者/原文端,傾向于求真;社會屬性強,便會指向讀者/社會端,傾向于務實。譯者始終在連續統兩端之間,努力保持平衡,以實現較佳的譯者行為。
其三,關注譯者的“語言性”與“社會性”。運用求真度、務實度,描述譯者“語言求真”及“社會務實”的程度,并在兩者的基礎上建立主觀評價量表來衡量譯者行為的合理度,從而保證翻譯批評更加客觀。
其四,將務實分為“社會性”務實與“社會化”務實。“社會性”務實屬于譯者翻譯時正常的自然表現,“社會化”務實則從屬翻譯范疇外的“超務實”,此時譯者變成“非譯者”,其“社會化行為”常常不受連續統評價模式的約束。
其五,基于“連續統”的科學方法,提出了譯者行為批評原型,明確了翻譯內部文本因素、翻譯外部目標與環境因素的分析方向以及最終達到譯者“認知平衡性”的研究目標。
其六,在譯者“語言性”“社會性”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關注其“人本性”,更加關注譯者本身,使理論研究更加全面。[2]
目前,學者對譯者行為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翻譯內外分野視角、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模式。學者們對理論工具的使用逐步趨于熟練,并能夠在研究對象上進行拓展、深化。隨著譯者行為研究的不斷發展,上述研究方式趨于僵化,并暴露出研究缺陷。內外分野視角研究中,翻譯內強調譯者的“語言性”,翻譯外強調譯者社會化后的“務實性”,研究者在理論運用過程中極易忽略譯者主體性維度。譯者在翻譯活動中具有多重身份,如原文讀者、譯文寫作者、譯文讀者、文本校對者、文本批評者、出版協調者等。并非每種身份都可以在翻譯內、翻譯外貼合。譯者在翻譯活動群體中居于中心地位,需要有“譯者層”來豐富研究維度。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模式研究主要強調譯內層面,在“務實”層面主要強調社會性“務實”維度,而譯外的社會化“務實”因為譯者轉向社會而變成“超務實”,進而“擺脫連續統評價模式的約束”。近年來,部分學者急于運用連續統評價模式進行研究,而不對其運用范圍深入理解,導致在運用時出現譯內社會性“務實”、譯外社會化“務實”理念不清,進而發展成為“一攬子務實”。這使“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模式工具泛化,還可能以訛傳訛,阻礙理論的發展。在譯者行為范式中,“求真”與社會性“務實”維度已有較好的運用。因此,筆者將對譯者行為社會化“務實”、“譯者層”維度進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提出可操作的譯者行為評價模式。
“務實”分為社會性“務實”和社會化“務實”,“社會性”和“社會化”之別反映的是“翻譯內”和“翻譯外”之異。所謂社會化“務實”,即譯者擺脫狹義的“譯者”身份而轉向“社會人”后,從社會、文化等方面考慮翻譯,并為達到文本外效果而調整譯文的行為。社會化“務實”維度發展較晚,在“文化轉向”后受到譯學界的廣泛關注。圖里不再孤立地研究原文與譯文的關系,而將二者置于廣闊的社會文化背景中,以目的語視角探尋譯文本與所處環境之間的關系。勒菲弗爾認為翻譯是對原文的一種改寫,指出“當語言層面問題與意識形態和(或)詩學規范問題發生沖突時,后者往往會勝出”[4]。韋努蒂從文化霸權角度探討了譯者介入的影響,在《譯者的隱身》中認為歸化翻譯源自歐美等地對自身文化的“自滿情緒”,而“這種自滿情緒可以毫不夸張地描述為在國外的帝國主義和在國內的排外主義”。[5]
上述理論皆是從社會文化范疇審視外部因素對翻譯活動的影響。廣義上的譯者會擁有不同的身份,其中包括“非譯者”,其行為也并非均是翻譯活動,也可能是與其相關的社會活動,從而變成“超務實”行為。任何作品都有其所屬的領域,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然會受到該領域的影響,并逐步走向“社會化”。因此,從社會外部審視翻譯,探討翻譯外部社會化“務實”,能夠豐富譯者研究的維度,對全面、客觀地研究譯者行為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本文所指的“行為”是指譯者為達到翻譯目標,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協調翻譯內外并最終完成翻譯任務的一系列行動。通過上文對譯者行為評價參數的梳理,我們發現對譯者行為的研究走過了“求真”、社會性“務實”的翻譯內階段及社會化“務實”的翻譯外階段。兩階段皆為譯者行為研究做出貢獻,但均在各自領域暴露出缺陷。翻譯內從經驗式、點評式的古典譯論模式走到了科學主義視野下的語言學范式,該語言學范式將翻譯視為自給自足的封閉結構,譯者只需熟練運用便可以掌握翻譯規律,從而變為“編碼”與“解碼”的機械化操作。翻譯外文化研究范式不斷走向極端,對個體的差異性以及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過度解釋,在推動翻譯獨立研究的進程中模糊了與其他學科的界限,陷入了泛文化批評的沼澤。外部因素的影響終究要回歸到語言層面的主體研究上,但不是回歸傳統的語言學范式,而要關注進行翻譯活動的主體——譯者。
譯者的“行為”維度介于翻譯內、翻譯外的中間層面,突出了譯者的“人本性”特征?!啊吮拘浴亲g者行為研究和研究者共有的屬性,這是基于翻譯活動中譯者作為執行者而使翻譯活動充滿復雜性來認定的”。[3]對于譯者“行為”的評價,我們可以用“行為度”來衡量。將譯者的“行為度”納入譯者行為理論開啟了翻譯研究的“人本”路徑,“這是將翻譯看作社會活動,充分考慮了翻譯、譯者等不同身份的人、環境等一切因素所造成的翻譯活動的復雜性”。譯者行為理論進入“行為”階段,能夠豐富對翻譯現象的認識?!白g者層”的介入拓展了譯者行為的理論內容,提升和改進了研究方法,開闊和深化了譯者行為評估的理論視角。
“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統評價模式為譯者批評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工具,但其主體僅包含譯者“求真”及社會性“務實”,將社會化“務實”視為脫離譯者身份的“超務實”。而此時“社會化”的行為主體所做的行為仍然圍繞翻譯活動展開,其身份也始終為“譯者”屬性服務。因此,從宏觀角度講,此時圍繞翻譯開展譯外社會活動的主體仍能稱之為“譯者”。在連續統評價譯者行為的合理度中,該合理度評價標準更多地關注譯文的“求真度”與社會性“務實度”,雖然評判中也會衡量譯外效果,但并沒有將超出文本外的因素作為重點考慮對象?!叭绻g批評對象不單是文本的轉換,還包含原作、翻譯發起人、譯者、譯文接受者或使用者,甚至譯作的文化功能等,那么批評模式與標準必然隨評價對象而改變”[6]。在進行翻譯內語言層的規律性研究時,也需要強調社會外因素對譯者翻譯活動的影響,將“微觀”語言層、“宏觀”社會層結合起來,能夠更客觀地看待譯者的翻譯行為。
“中觀理論是銜接宏觀理論和微觀技巧的橋梁,是貫徹宏觀理論的手段”。[7]譯者作為“中觀”譯者層的執行者,是連接與協調翻譯內“微觀”語言層和翻譯外“宏觀”社會層的紐帶與橋梁。為全面研究譯者行為,要將翻譯內、譯者、翻譯外同等考量,即從譯者的社會性、人本性、語言性三個視角對譯者行為作出評價。目前,仍然缺乏一個系統的具體評價譯者行為的路徑,本研究欲構建“求真—務實行為”評價模式,以《中國軍隊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30年》白皮書(以下簡稱《維和》白皮書)為客體,通過五級評定指標“差、較差、一般、較好、好”對文本展開實例研究,其過程包括個3個流程、8個步驟(圖1)。限于篇幅因素,本文僅以譯者層為例進行分析。

圖1 “求真—務實行為”評價模式
此次白皮書譯者團隊共6人,均具有外國語言文學學術背景。3名譯員從事外交與國際合作方向研究,其余譯員從事軍事翻譯方向研究,且均在外宣翻譯領域工作十年以上,有著豐富的國際傳播經驗。筆者訪談的何星教授本碩博專業均為外國語言文學,畢業后在國際關系學院從事維和方向的教學工作,并多次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2008年任聯合國剛果民主共和國特派團司令部工兵處長,2014年任非盟—聯合國混合行動司令部副參謀長,2018年任聯合國南蘇丹特派團戰區司令。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維和學和軍事外交學。他作為主要成員,參與《中國軍隊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30年》白皮書的撰寫、翻譯、宣傳解讀工作。何教授語言功底扎實,專業知識深厚,對國際傳播、國際維和均有較為深入的見解。本文基于何教授的訪談及譯者團隊的相關信息,對“行為度”展開評價分析。
“行為度”是指譯者在翻譯行為中主體性的發揮程度,以及協調翻譯內外平衡性的參數。譯者并非存在于真空中,其行為會受到社會因素的影響與制衡。社會學是系統研究社會行為與人類的學科,翻譯活動也不例外。鑒于此,筆者根據皮埃爾·布迪厄的社會學理論,以“場域”要素為依托,分析《維和》白皮書譯者的“行為度”。
布迪厄[8]認為,高度分化的社會由大量相對自主的小空間組成,即由場域構成。場域是具有自身運轉規則的社會空間,行為者一旦進入該空間,便意味著接受場域中的實踐法則。由于翻譯實踐的復雜性,各場域間的滲透更加頻繁。因此,必須考慮場域之間的互動關系。譯者不會僅存在于翻譯場域,而且要在復合場域的作用下進行活動。何教授從事維和行動多年,作為一名職業軍官,長期處于軍事場域之中。與此同時,作為下發《維和》白皮書任務的翻譯單位,軍委國際軍事合作辦公室會根據國家政策對此次翻譯任務進行引導與管理。譯者不可避免地進入國家機構場域中。三種場域交匯處構成了國家實踐翻譯復合場域。在該場域下,翻譯不同于語言轉換活動。譯者會受到國家政治觀念與意識形態的制約,使譯者行為具有語言與政治的雙重屬性。國家機構的譯者身份決定了其必然忠誠于自己國家的立場,并兼顧上級機構的翻譯政策及相關流程。何教授十分認同此次翻譯行為隸屬國家實踐翻譯范疇的觀點,強調在白皮書的國際傳播中向各國闡述中國維和部隊初心使命、闡明軍隊為世界和平出征的決心的意義重大?!毒S和》白皮書屬于國家文本,其權威性、莊嚴性不言而喻。在翻譯過程中,應以政治忠誠為宏觀原則,突出傳播過程中各國文化的對接,更好地為白皮書的國際傳播服務。
本文運用布迪厄社會學場域理論對譯者“行為度”進行評價分析。首先,譯者處于國家實踐翻譯這一復合場域,并在該場域的作用下走向“制度化翻譯”,符合政治性原則。其次,譯者在長期的國家翻譯實踐活動中逐漸產生“求真”的翻譯策略,且能夠在該原則下注重文本的可讀性,符合平衡性原則。最后,譯者在翻譯各個階段運用自身資源,使其相互發生作用,最終推動項目順利完成,符合動態性原則?!毒S和》白皮書的譯者行為滿足“政治等效”三要素,并能夠在完成翻譯項目的過程中發揮主觀能動性,行為度評價較好。
本研究基于譯者行為理論,通過對“翻譯外”“譯者層”“翻譯內”路徑的梳理,提出了“求真—務實行為”評價模式。該模式以評價為中心,強調評價路徑的多維性、評估工具的多樣性以及評估方式的多元性,為譯者行為研究提供了理論支持。同時,該模式明確了譯者行為批評既不能單獨依據翻譯學理論,也不能完全依靠社會學范疇,而是將兩學科優化、整合,從而為其提供新的研究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