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晉
華北理工大學,河北 唐山 063210
公眾眼中的過度醫療主要包括過度用藥、過度檢查、過度手術等,但現如今對于過度醫療的概念尚未形成具有普遍性、明確性的定義,筆者認為,過度醫療是指患者在就診的過程中,醫方對患者實施的明顯超出治愈其疾病范圍的醫療行為或基于患者主動要求而進行的明顯超出醫療需求的醫療行為。同時,過度醫療行為和現象貫穿患者就診的全過程,不僅包括在疾病治療環節對患者進行過度治療,也包括治療之前對患者進行的過度檢查,還包括在患者進行手術之后的過度護理,例如明顯不必要的住院治療。此外,過度醫療不僅包括醫方主動實施的過度醫療手段,此種過度醫療現象可以稱為客觀過度醫療;也包括患者主動申請的超出必要范圍的醫療行為,此種現象可以稱為主觀過度醫療。適度醫療是相對于過度醫療所提出的概念,筆者所提出的適度醫療是指包括檢查、治療、護理全階段在內的,醫方根據患者的病情和患者需求,結合醫學專業知識從而進行的沒有超出適度醫療范圍的醫療活動。適度醫療并不當然地要求醫療行為與患者的治療需求達到百分百的契合,其強調的是治療手段沒有明顯超出必要的限度。此外,適度醫療雖然強調醫方需要充分了解患者的病情以及患者個人的需求,但并不意味著對于患者的醫療要求照單全收,片面滿足患者需求而忽視了疾病治療的客觀現實,從而導致醫療資源的浪費,這一現象也超出了適度醫療的范疇而構成過度醫療。
1.復合性。即如上文中論述的過度醫療不僅包括對患者疾病的過度治療,也包括過度檢查以及過度護理。因此,過度醫療這一概念不僅是針對疾病的治療環節的概念,而是貫穿就診行為始終的復合型概念。同時,過度醫療不僅用于形容醫方采用不必要的手段對患者進行治療,正如上文適度醫療概念中所論述的,片面滿足患者提出的醫療要求造成醫療資源的浪費也屬于過度醫療的范疇。總的來說,復合性不僅體現在治療階段的復合,也體現在過度醫療現象既可能由醫方產生也可能由患者產生。
2.專業性。雖然在實踐中部分過度醫療行為可以依靠常識和生活經驗進行判斷,大部分的過度醫療現象無法通過患者或裁判者的常識判斷或僅憑常識或經驗判斷是否存在過度醫療現象并不準確。雖然患者在就診時會告知醫方自己的就診需求,但大多是基于客觀需要提出的要求,如盡快康復、風險最小、降低副作用等。由于患者缺乏相應的知識,無法正確認識何種的治療方式和治療項目最切合自己的病情和需要,因此只能依賴于醫生具備的專業知識而聽取醫生的治療建議。
3.隱蔽性。過度醫療的隱蔽性是伴隨著其專業性產生的。在專業性的論述中,筆者闡述了由于患者缺乏醫學的相關知識,只能基于一般的生活經驗來判斷,而單純依賴生活經驗判斷失之偏頗,這便導致醫方可以依據醫患雙方信息不對稱的天然優勢和患者對于醫方的信任從而進行隱蔽的過度醫療,例如利用MRI核磁共振檢查代替傳統的CT檢查,或者用CT檢查代替損害更小卻可以滿足檢查需求的DR檢查,即便患者針對檢查項目向醫方提出質疑,醫方也完全可以以“避免錯誤”等說辭讓患者信服,從而掩蓋其過度醫療的實質。
4.違法性?!睹穹ǖ洹返谝磺Ф俣邨l規定醫療機構及其醫務人員不得違反診療規定實施不必要的檢查。因此,過度醫療行為違反的并不是醫患雙方作為平等的民事主體在民商事交易活動中的交易習慣,而是法律和行政法規中的強制性規定。此外,醫方過度地采取與患者的診療活動不相關的治療活動,加重了患者的負擔,這一行為也與民法的誠實信用原則中的誠信參與民事行為的精神相悖[1]。
過度醫療這一現象的出現不能單純歸咎于現行法律制度不完善、患者缺乏相關醫療知識這兩個方面,而是幾個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只是兩個方面在這一現象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筆者將分別從患者自身方面、醫療機構及醫務人員方面和我國現行法律規制方面進行分析。
從患者角度分析過度醫療現象的成因主要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患者缺乏相關的醫療知識,這也是出現過度醫療現象于患者角度的主要原因。正是由于缺乏相應的醫學知識,導致患者在就診過程中一方面只能對治療行為照單全收。[2]另一方面,盡管患者有機會和權利向醫療服務人員表達自己的需求,但患者也無法基于醫學的專業性對治療方案進行評估,而這又會導致兩種極端現象的出現,一是由于如今的生活節奏快,患者在考慮治療方案的時候會將效率作為最主要的因素,因此醫療機構往往不得已而對患者采取過度治療的方式;二是醫療消費主義的興起,所謂醫療消費主義是指患者將能夠購買高質量高價格的醫療服務作為享受發展資料和彰顯身份以及地位的象征。以婦產醫院為例,越來越多的醫院都配有所謂的“豪華服務設施”旨在提供個性化、差異化的私人定制服務,包括私人護理、專車接送、豪華設施等,如此的包裝下,原本是提供接生服務的產房儼然成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除此之外,醫療消費主義還體現在無視客觀需求而片面追求高價、進口的“好藥”,如此藥不對癥的療法不失為過度醫療的表現形式之一[3]。
從我國現行法律規制角度來分析過度醫療現象的成因,可歸結于兩點:一是現行的法律法規并未對過度醫療現象給出足夠的法律依據。在由于過度醫療導致的醫患糾紛中,大部分情境下適度醫療與過度醫療的界限并非涇渭分明,而現行法律關于過度醫療的規定僅存在于《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七條中,而且并沒有明確規定何種情況的醫療行為屬于過度醫療;二是由于醫療行為的專業性、靈活性與多變性,如果通過立法行為單純地制定法條而脫離醫療行為實踐從而片面地將某種治療行為歸于過度醫療行為,不僅不利于有效規制過度醫療現象,而且相關規定將變為懸在醫療人員頭上的一把利劍,會讓醫療人員在從事醫療行為的同時由于擔心承擔責任而畏首畏尾,進而形成治療不足的現象。無論是過度治療抑或是治療不足,其最終都會損害患者的合法權益,造成醫患關系進一步緊張。因此,從立法的角度出發,不僅需要完善現行法律法規,同時應當保持小心謹慎的態度,既要防止規制不足導致無法正確定性以及處理糾紛,也要防止過度規制從而陷入立法上的教條主義加劇醫患關系緊張。
首先,加重了患者一方的負擔。由于患者進行醫療活動的依據是醫療人員基于專業知識對患者提出的診療建議和要求。在患者不具備專業知識的前提下往往會對醫療人員的治療建議照單全收,無疑會增加患者的經濟負擔。其次,對患者的生命健康也會產生不良影響。再次,過度醫療現象會導致醫患關系的緊張和醫療糾紛的加劇。一切出現在就診過程中的不良行為和現象最終都會回歸到加劇醫患關系和增加醫療糾紛上。由于患者在就診過程中基于信息不對稱和專業知識的欠缺導致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尋求醫療人員幫助時帶有一定的人身信賴,加之患者發覺被過度醫療時往往就診行為早已結束,患者由于過度醫療造成了不必要的支出,受到了不必要的損害,再加上患者認為醫方辜負了自己對其的信任,多種因素共同導致了醫患關系的緊張和沖突的產生。
綜上所述,過度醫療現象的產生和危害,均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由于過度醫療糾紛產生在患者的就診環節,患者和醫方作為糾紛的“第一線”人員,在規制過度醫療現象時應當首先從醫患雙方出發,努力將矛盾化解在基層,而立法層面和醫療衛生體制方面應當作為處理過度醫療現象的“保險”,應當將其進行合理的完善和修改,使得其有效發揮“保險”的作用,為司法人員處理過度醫療糾紛時提供有效的裁判依據。
如前文論述,合理規制過度醫療現象應綜合看待各方主體在過度醫療現象中所扮演的角色,根據其特點和不足,針對性地提出合理可行的規制方法和建議,下面筆者將分別從不同角度出發分別為合理規制過度醫療現象提出合理化建議。
醫患雙方是過度醫療現象產生的直接主體,因此首先應當從醫患雙方出發,以求從源頭上減少過度醫療現象及其糾紛的產生。首先,應當加強醫患雙方的溝通與交流,賦予醫療人員對于患者的病情具有一定程度的解釋和說明義務,從而彌補醫患雙方的信息不對稱性并保障患者的知情權;其次,醫患雙方應進行及時有效溝通還體現在患者具有多種治療方案時,醫方應當將患者可能采取的治療方案盡可能詳細地通知患者,尤其需要告知患者相應治療方案產生的不利后果[4];最后,在關于可能侵害患者重要人身權利的治療行為或治療階段時,可以采取醫療同意書制度,在此可以適當延展醫療同意書的適用范圍,即用以證明醫療人員在患者的診療過程中對患者即將進行的醫療行為已經在事前與患者進行協商,患者明知自己對于治療行為的選擇以及治療行為的具體內容。確保醫患雙方在治療前充分地溝通,無論是對患者還是對醫療單位維護其權益均應如此。
除此之外,醫方或患方也還需要進行各自的努力以求減少過度醫療現象。從醫方角度而言,應避免將效績考核與開處方相關聯,此舉即可減少醫務人員將患者視為收入來源而濫用藥物和治療手段;于患者而言,應當避免陷入醫療消費主義的陷阱,正確且合理地對待醫療支出,轉變傳統的醫療消費觀念,讓患者重視傳統中藥的療效和作用,減少抗生素類藥物的使用以及輸液行為,從醫療消費主義回歸理性治療主義。同時患者還應當具備理性的醫療意識,雖然我國現行醫療保險體制不斷優化,解決了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但患者在進行醫療時也應保持誠信原則,不得濫用國家和社會所賦予的權利。
法律以國家的強制力保證其實施,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是在合理規制過度醫療現象中最重要的手段。我國《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二十七條僅單純地規定了醫療機構及其醫務人員不得違反診療規范實施不必要的檢查。除了規制過度醫療現象的法條數量過少之外,此法條的局限性還在于僅僅認為過度醫療現象發生在檢查階段且沒有規定醫療人員進行過度檢查后應當承擔怎樣的責任。此外,我國的《民法典》《醫師法》與《醫療糾紛預防和處理條例》對于過度醫療現象均采取的是禁止性的規定,更多的是一種事前的預防,而缺少對于事后補救和權利保護的規定。因此完善相關法律法規,需要在事前預防與事后補救兩個方面并重,不僅對于醫方的治療行為進行合理的規制,明確規定在不同的治療階段不得采取何種的治療行為,還應當重視過度醫療現象產生后,處于相對弱勢一方的患者如何維護其自身合法權益的問題,確保其維權時有法可依。同時,在法學學術領域,還可以通過引入類似《刑法》中“社會一般人”的概念進行認定,不僅考慮到了醫療活動的靈活多變與專業性,也讓法官在判斷醫療行為是否構成過度醫療時有一個相對合理的依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通過經驗斷案的主觀性[5]。
過度醫療現象的產生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且過度醫療現象貫穿于醫療行為始終,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過度醫療現象產生的根源仍然來自于患者與醫方在專業知識、信息等方面天然的不對稱性,因此完善現行法律法規將為規制過度醫療行為提供參考和依據。規制過度醫療現象,需要從過度醫療現象的產生原因和特點入手,從不同的角度出發采取不同的措施。醫患雙方應當及時溝通,互相理解,正確對待患者,避免將患者的就診支出視為醫療機構創收的來源。在醫療體制方面,應當為醫療機構保留必要的創收手段和途徑,充分考慮醫療機構進行醫療行為的需求和支出;在立法層面,不僅需要通過禁止性規定規制醫療機構的醫療行為,還需要采取事前防范與事后規制并重的立法方式,讓患者在面對醫療機構的過度醫療行為時能以更加清晰明確的法律依據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也讓法官在處理過度醫療糾紛案件時有法可依,避免過度依賴鑒定意見從而使判決失之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