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家庭教育現代化變革的外部社會合力探析*

季 瑾 尹彥彬

（1.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江蘇南京， 210038；2.南京市檔案館，江蘇南京， 210019）

1840 年鴉片戰爭爆發后，中國社會面臨重大變革，教育領域也開始了向現代化邁進的動態過程，這其中也包含家庭教育。家庭教育不是一項孤立的教育活動，始終受到社會其他相關因素的影響。家庭教育與學校、官方政府以及民間機構等主體建立起良性的互動關聯，是民國時期家庭教育進入現代化進程的必然路徑。

一、 近代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的合作互動

清末民初，“（中國）大多數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不能配合實施。在文化水準低落的偏僻的城市或鄉村里……一般做父母的，仍然以封建社會的道德和社會觀念來看今日的學校教育，因此他們對學校的一切實施和活動，感到不滿。他們在家庭里仍是拿那些‘文質彬彬’‘男女授受不親’等的古訓來教養子弟。更有甚于此者，學校教育往往受家庭教育的破壞”［1］。故打破家庭與學校教育理念上的隔閡，建立良好互動關系，是民國時期學校教育需要努力的目標之一。

（一）家校合作關系的建立

家庭和學校是兒童生活與學習的兩大主體場域。然而民國前期，國家危難時刻大多數家庭的個體自保性與趨利性教育，與當時學校的集體性與國民性教育背道而馳。為了加強學校中的家校聯系，改善不同層面教育目標不一致的局面，1938 年國民政府在頒布戰時教育實施方案時指出，“對于今后教育之設施方針及整理與改善教育之方案，均分別有所規定。其方針之五目‘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密切聯系’，其改善方案之十四‘中心小學校之女生，應使之注重家事教育，并設法使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相輔推行’。”［2］各級各類學校在此敦促下開始重視與家庭達成一致的教育態度，“要使家庭能和我們學校合作，也就只有要他們的教育方法和我們相同而不違背”［3］。“……家庭尤宜常常和學校聯絡，須要互相了解，對于兒童的訓教，取同一的態度；那么家庭和學校的關系，自能融為一體。”［4］從家庭方面來講，孩子入學后，父母要做到及時考查教師是否盡責，輔助教師完成其責任，訓導子女尊師重教，時刻關注子女的學習動態、品格成長與擇業意見。父母不可以掉以輕心地將孩子完全交給學校。學校也不能完全代替家庭的教育職能。從學校來講，教師要意識到，最了解學習者的都是他們的父母，教師必須多與家長們多聯系，才能深入了解每個學習者的生存狀態與個性發展，從而提高教育的針對性。著名教育家陳鶴琴認為，幼兒教育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情，不是家庭一方可以單獨勝任的，同時也不是幼兒園一方可以單獨完成的，必須家庭和幼兒園共同合作，實現兩方面的密切結合，才能取得充分的成效。并且，陳鶴琴將“家園共育”的思想落實到了自己所工作的鼓樓幼兒園的教學實踐中去，做到了切實踐行。例如由教師指導家長在家里利用常見的生活用品與幼兒進行益智互動，鍛煉幼兒的專注力，到了幼兒園后，教師再通過課堂教學發揮幼兒的專注力，以更好地培育幼兒。［5］

不僅是普通學校，特殊學校也在實際中踐行建立家校聯系的宗旨。長沙瞽女院（今長沙市特殊教育學校），在1909 年建校初期便建立了盲女家庭與學校的緊密聯系，通過開設針織班、菜園等切實地解決盲女技能學習與日后謀生存的需要。著名實業家、教育家張謇于1916 年創辦南通盲聾啞學校，在校董會中設置家長席位，其目的也是為了加強家校聯系，讓家長參與到殘疾兒童學校教育中，增進家長對殘疾兒童身心發展需要的認識。

（二）家校合作的實踐路徑規劃

首先，豐富家校聯系形式。“學校尤其輔助地方上一般之家庭，訓練不在學校之子女。如激起兒童父母之同情，藉公眾講演，慈母會，家長會，學校游戲，學校陳列，家庭探訪等，與父母合力訓練兒童。”［6］除了廣為采用的家長會，還采用了諸如懇親會、家長教員學生協會等形式，將父母、教師、兒童聯系起來，很好地讓學校與家庭互相了解兒童在各自時空范圍內的實際表現。

其次，加強家長與學校的通訊聯絡。學校可以通過信件、電報等通訊方式向家長們告知學生的在校情況，具體內容主要有學生用費通知、學生畢業成績報告、學生健康報告、學校起居作息時間及生活規律的報告，通過這些報告聯系促使家庭學校化，避免學生養成二重人格。［7］學校將學習者在學校的實際情形與學校的各項工作及時地告知家長們，有利于鞏固學校教育的效果，家庭亦不會抵消學校教育的力量，“學校欲培養健全國民道德，必須與家庭合作，始見功效。”［8］

最后，民國時期學校組織學生們舉行校內文化活動時，也會將學生的父母們邀請到學校里，和自己的孩子共度快樂的時光。這樣的校內文化活動形式多樣，一有舉辦展覽會，二有開展學藝競賽，三有健康比賽，四有歌詠、詩歌、舞蹈、話劇等兼具文化功能與娛樂功能的游藝會。通過舉辦此類文化活動，增進親子感情，加強家校合作。

二、 政府對家庭教育的行政干預與法律指導

在近代以來的社會改革與變遷浪潮中，在知識界的集體呼吁下，除了學校教育的積極回應，官方話語的現代轉向也開始向家庭教育投射。“家庭教育的推進，以教育行政為堅強的原動力，各級學校及其他社會團體從旁輔導，更需要富有刺激性的輿論，作精神的鼓勵。”［9］可以說，家庭教育在民國時期的轉型與變革，從中央到省市再到縣鄉的各級教育行政部門的干預與介入是其推進過程中的核心動力。

（一）晚清至民國時期“家庭教育”的立法話語形成

1904 年1 月13 日，晚清政府頒布了《奏定蒙養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成為中國教育現代化歷程中家庭教育走上法制化道路的肇始。這部家庭教育法在新舊文化沖突的晚清末期仍主要偏向對傳統禮教的保留與維持，但它將家庭教育納入了國家教育體系的制度化話語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民國時期，在知識界通過教育實現救國興邦的呼聲下，以及新文化運動對大眾思想解放、革新教育觀念的持續性影響下，家庭教育也越來越受到政府當局的重視。1938 年12月，國民政府頒布了《推行中等以下學校推行家庭教育辦法》；1940 年9 月，又頒布了《推行家庭教育辦法》，并在1941 年緊接著頒布了《辦法》附則《家庭教育講習班暫行辦法》《家庭教育實驗區設施計劃要點》，并在各個城鄉地區大力推廣。［10］1946 年，國民政府教育部還特地頒布了《家庭教育》《家庭教材》兩書的調查令，認為家庭教育關系重要，敦促各省市切實推行。［11］這一系列法令嚴格規定了家庭教育的組織方式，以及各地各級教育行政部門的推行與指導責任。政府利用官方話語并通過法令的強制性功能引導家庭教育的現代社會化變革，成為民國時期家庭教育統籌管理的重要創舉，為中國教育體制現代化進程做出了貢獻。

（二）全國各地方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的實質性政策支持

基于兒童教育對于國家與民族發展的長遠意義，在《推行家庭教育辦法》及其附件辦法出臺以后，全國各級政府、教育行政機關、學校、社會教育機關、文化團體、婦女團體紛紛開始推進現代家庭教育的普及。如南京市教育局電化教育輔導處頒布了《南京市教育局電化教育輔導處承約講映家庭教育電影辦法》［12］，目的是增進市民知識，提倡家庭正當娛樂，促進家庭教育的科學化與規范化。再如福建省響應國民政府的號召，推行“家庭教育指導員”政策，要求“本省各縣設置家庭教育指導員一人或二人，以推進家庭良好教育，培植優良母性，促進兒童教育，激發民族意志，灌輸家庭常識為主要目標”［13］，家庭教育的中堅分子——婦女是主要的指導對象［14］。在新舊文化交替的轉型期，踐行家庭教育指導員制度，能夠有力推進新型家庭教育理念與知識的民眾化普及。

此外，廣西、貴州等欠發達省市亦紛紛設置家庭教育委員會，以系統推行政府對家庭教育的規劃與指導。家庭教育委員會負責擬定全縣（市）的家庭教育推行計劃，籌措并支配家庭教育經費，審核各學校、社會教育機關團體的家庭教育推行工作計劃與報告，督導具體推行過程，研究并解決當地家庭教育實際操作問題，編制地區家庭教育推行工作總報告等。［15］這些措施都能夠有力地推動地區內家庭教育的社會化進程。

國民政府與各地方政府的制度化、法律化干預，能夠有效地推進家庭教育實踐的轉型。家庭教育的現代化變革，促進了中國家庭制度、家庭教育與傳統倫理價值體系的分離，并成為社會革新的重要層面。

三、 家庭教育研究團體的助力

近代以來，涌現出一批研究與推廣“家庭教育”的社會團體，推動了中國家庭教育的民主化與科學化變革。

由丁淑靜主持的“中國女子青年會”創辦了討論家庭改良的《女青年》月刊，并在1924年舉行了家庭問題研討會，會議從家庭與婚姻、家庭經濟與管理、家庭養護與教育等維度展開了家庭改良的相關討論。1926年底至1927年初由陳鶴琴、張宗麟在南京地區創辦的“中華兒童教育社”從兒童幼稚期教育切入，并創辦《幼稚教育》雜志（即后來的《兒童教育》），在教育實驗、家庭聯絡、社會推廣的逐層實踐中，發展成為民國時期兒童教育研究的核心陣地。中華兒童教育社圍繞“如何成為現代父母”在《兒童教育》的第五卷第一期中創專號，征集各方意見，展開了詳細的討論與闡述，發表有潘光旦所著的《父母教育與優生》，陸華庭所著的《胎教問題與產前衛生》，陳選善所著的《什么是父母教育》，陳鶴琴所著的《談談做父母的條件》等。這些知識分子所推介或直書的家庭教育思想，為社會轉型時期的父母們提供了良好的養育建議。

另外，宣揚男女平權與女子教育的中華民國家庭改良會（1911年創辦于北京）、推崇從衛生到婚姻到教育之家庭改造的家庭日新會（1919年創辦于上海）等社會團體，都為家庭教育研究的系統實踐提供了良好的輿論陣地。具體而言，這些社會團體推廣現代家庭教育理論的方式主要有開辦家庭教育講習班，開設家庭教育會、家庭教育展覽會、家庭教育同樂會、家庭教育比賽會、家庭教育演講等。在家庭教育推廣施教區中選拔特約模范家庭也是較為有效的推行辦法，而選拔的主要標準是“樂于接受指導、室內室外整齊清潔、家長子女均受教育、能實行新生活、能勤勉節儉、有正當職業、關心地方事業、為周圍居民所敬仰”［16］的模范家庭。

四、 結語

民國時期的政府、學校、社會團體共同致力于承擔并完成改革家庭教育的歷史使命。他們形成了一股合力，在推翻傳統宗法社會的封建家庭制度與教育理念的同時，保持并豐富了中華民族的優良道德風范，同時借鑒了西方現代家庭教育理念及方法，促進了家庭教育的革新進程。也正是在這樣強大的外部合力的助推之下，社會各界民眾逐步投身到家庭教育的現代化改造中，促成了這一歷史時期家庭教育從理論到實踐的多元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