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局中局

楊波

“女強人”孫慧下班了，到家卻發現屋里昏暗無聲。這不太正常——平時，丈夫張國生總會做好飯菜等她回家。

她站在門口，邊換鞋邊喊了幾聲“國生”，無人應答。走進客廳，她看到茶幾上有一封信，上面赫然寫著：“這樣的生活實在沒意思，離婚吧！”

孫慧怒上心頭，立馬撥通丈夫電話，質問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張國生淡淡地說：“我們到現在都沒孩子，沒必要再一起過了。”孫慧大聲回道：“我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話音未落，張國生已經掛斷電話。孫慧又生氣又傷心，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婚姻……

她是公司老板，丈夫是大學老師。剛結婚時，婆婆對她說，張家三代單傳，你們夫妻倆要早點讓我抱上孫子。她嘴上笑著說“順其自然”，但心里并不以為然，后來一直采取避孕措施。丈夫體諒她工作忙，對此也沒有明顯表示異議。

難熬的是每年春節。一到婆家，婆婆就開始追問他們什么時候要孩子。每到此時，張國生就默不作聲地看向孫慧，而孫慧只能敷衍說“快了快了”。幾年過去，眼看公婆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孫慧干脆找理由不去婆家過年。

后來，張國生也忍不住私下問她準備什么時候生孩子，她生硬地回答說：“這件事我做主。”一句話把丈夫想說的全噎了回去。直到如今，人到中年，婚姻岌岌可危，孫慧才恍然意識到，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她根本沒顧及過丈夫的感受。

難道因此就離婚？孫慧舍不得。張國生儒雅、顧家，對她一心一意，是個好丈夫。想明白自己要什么，孫慧給張國生發了一條短信：“我可以生孩子，咱們不離婚。”沒一會兒，張國生眼圈紅紅地回了家。孫慧一看，鼻子也酸了，抱著他哭起來，連聲說：“這件事怨我。咱們馬上開始備孕，趕緊生孩子！”

公婆得知這個消息，興高采烈地來照顧孫慧，結果左等右等，她遲遲沒有懷孕的跡象。盡管丈夫勸孫慧不要著急，婆婆也讓她別有心理壓力，但孫慧還是決定，和丈夫一起去醫院檢查下身體。

去之前，孫慧信心滿滿。多年來的奮斗經驗告訴她，只要心有所想，必定能夠實現。她堅信自己和丈夫生孩子是早晚的事，看醫生也不過是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然而，醫生的診斷給了她當頭一棒：她子宮內膜厚度不足，也不適宜選擇試管輔助生殖技術來受孕，生育機會渺茫。

張國生不斷安慰孫慧，“一定能治好的”。可孫慧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悶不做聲回了家，把自己關進臥室。搞清狀況后，公婆立馬待不下去了，悻悻離開。家中連日陰云密布，一向要強的孫慧打起精神，心中更堅定了一個念頭：不惜一切代價生孩子！

她把公司交給下屬打理，自己和丈夫到處求醫問藥。苦沒少吃，罪沒少遭，大半年一晃而過，她的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看著陷入焦慮的妻子，張國生也沒了生孩子的執念。他勸孫慧：“算了吧！或許老天爺就是想讓我們兩個人一生相守。”漸漸地，夫妻倆的生活重新回到過去的軌道。

但是，孫慧仍沒有放棄尋找“生子秘法”。一天，她興奮地告訴張國生：“我有辦法生孩子了！有做代孕的，只需幾十萬元就可以代生孩子。”張國生聽完覺得不太靠譜，提出顧慮：“我早就看到過關于代孕的新聞。但別人生的孩子，怎么知道是不是咱們的？”孫慧笑他迂腐，說代孕有一整套流程，“生出來做親子鑒定，證明是咱倆的孩子，咱們再支付全部款項”。

張國生心動了，但還有一絲猶豫。“不會上當受騙吧？”他再次向孫慧確認。“你放心好了，咱們不見兔子不撒鷹！”孫慧最終說服丈夫，決定花錢圓兩人要孩子的夢。

很快，孫慧便聯系到一家代孕公司。公司經理張玉芬給她講解了代孕流程，稱公司旗下代孕母親條件好、學歷高。在和丈夫商量后，孫慧簽下了“代孕協議”：總價80萬元，首付款30萬元。

交完首付款，孫慧和張國生被安排走了一系列流程。不久后，張玉芬告訴他們，代孕母親已經順利懷孕。夫妻倆激動不已，日日期盼孩子能平安降生。

隨著時間推移，孫慧想見孩子的渴望愈發強烈，提出要和代孕母親見面，為胎兒進行胎教，讓胎兒熟悉她的聲音。張玉芬則以公司嚴禁客戶和代孕母親見面、公司有完整的胎教計劃為由拒絕了她的要求。孫慧無奈，只好將熱情放在準備嬰兒用品上。

時間在期待中顯得尤為漫長。孫慧苦苦熬了8個多月，再有一個月孩子就將出生。然而，幸福降臨前夕，張玉芬突然打來電話，語氣沉重地告訴她：“經過孕期檢查，胎兒的心臟發育不全，生下來非死即殘。公司為各方著想，決定將孩子引產。”久久地等待卻等來這個結果，孫慧和張國生心中十分痛苦。

不過，張玉芬隨后又說：“你們寄放在公司的另一個胚胎仍然存活，還可以繼續代孕，但需要再多付20萬元。”孫慧心情大起大落，早已顧不上深思，立刻表示同意。因為上一次失敗的教訓，她要求必須提前面見代孕母親，確定對方身體健康再簽協議。張玉芬拗不過她，便為難地表示，可以安排雙方見面，但見面后不能交談。孫慧滿口答應。

見到代孕母親后，孫慧覺得不像宣傳中那樣好，長相不漂亮，氣質也不像受過高等教育的，唯一可取之處就是身體健壯。盼子心切的孫慧沒多糾結，就和代孕公司簽訂了補充協議。

這次，聽說代孕母親懷孕后，孫慧不僅按期支付各類高昂費用，還常常給張玉芬打電話詢問情況。張玉芬為了讓她放心，也告訴了她代孕母親在哪家醫院進行孕檢。孫慧知道那是家有名的婦產科醫院，心里頓感踏實。

臨近預產期時，孫慧更加頻繁地給張玉芬打電話。張玉芬告訴她，代孕母親已經住進醫院，醫生檢查一切正常，再過幾天她就可以見到孩子了。聽完，孫慧激動得睡不著覺，立刻聘請了兩個保姆，一個收拾家務，另一個專門照顧孩子。可沒成想，她的希望再次破滅——張玉芬打來電話稱，代孕母親住院待產期間，因為地滑摔倒在洗手間內，導致胎兒死于腹中。

一家知名的婦產科醫院里，竟會發生如此事故，孫慧憤怒至極。她和丈夫趕到醫院，站在導醫臺前，拍著桌子大喊“讓醫院領導出來”“你們賠我的孩子”。醫務人員急忙問什么情況，孫慧高聲道：“你們醫院不是救人的，是殺人的！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醫院沒有醫德！”張國生也在一旁幫腔，現場一片混亂。

民警趕到后，將兩人帶到醫院辦公室。孫慧聲淚俱下地控訴醫院害死了她未出生的孩子，“醫院必須給我個說法”！然而經過查詢，醫院根本沒發生過她所說的事故。孫慧傻眼了，但仍然嘴硬：“不可能，你們肯定在隱瞞。”

看孫慧的狀態根本不像孕婦，民警便仔細詢問事情的經過。孫慧沒敢隱瞞，一五一十講述了花錢找代孕之事。民警隨即用她的手機撥通張玉芬的電話。張玉芬一聽是民警要了解情況，立刻掛斷電話并關機。這下，孫慧和張國生明白：他們被張玉芬騙了！

經過調查，警方很快確定這是一起刑事詐騙案件，立案偵查后將張玉芬抓獲。

原來，張玉芬開的是一家母嬰健康咨詢公司，為了快速賺大錢，就把心思用到了非法代孕上。她知道，找代孕的客戶一般有錢又著急，容易上當，再加上現行法律不允許代孕，即便有糾紛，他們也不敢公開維權。因此，當孫慧上門咨詢時，她設下重重圈套行騙。

實際上，張玉芬從來沒有安排人代孕，告訴孫慧的所有信息都是虛假的。孫慧見到的所謂代孕母親，其實是公司的保潔阿姨。當時，張玉芬找到那位保潔阿姨，騙她說：“有個有錢人要找保姆，你去見見。但是你要少說話，免得她相不中你。”由于保潔阿姨不了解真相，沒有參與犯罪的故意，因此她不屬于張玉芬行騙的共犯。

案件偵查結束，張玉芬以提供所謂的代孕服務為由，共騙取孫慧代孕費用50萬元。她還用同樣的手法，騙取了另一位求子心切的女士20余萬元。騙取的款項張玉芬都已經揮霍，孫慧和張國生的經濟損失無法追回。

經過檢察院審查起訴，法院以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合同詐騙罪的相關規定，判處被告人張玉芬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2萬元。

本案涉及的法律焦點是“代孕合同”，實踐中由此產生的糾紛不斷發生。我國《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2001）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2004）均明確規定禁止相關醫療機構和技術人員實施代孕技術。對于違反辦法和規定的醫療機構，政府應給予警告、3萬元以下罰款，并給予有關責任人行政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代孕合同交易標的是人——嬰兒，這不但違反了法律的禁止性規定，也違反了民法典公序良俗的基本原則，系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因此合同違法無效。虛假代孕涉嫌詐騙，組織代孕則涉嫌非法經營，違法者將受到法律懲處。至于求孕方和代孕媽媽，由于合同無效，產生糾紛不受法律保護，也會陷自己于困境之中。

知道真相后，孫慧和張國生悔不當初，恨自己因為急著要孩子而被蒙蔽了雙眼，既蒙受了經濟損失，又違反了法律。看到騙子張玉芬被判刑，孫慧又和丈夫商量再去正規醫院好好調理一下身體。這一通折騰下來，她已經40歲了，但好在并非完全喪失生育的可能性。

家庭是夫妻兩個人的，生不生孩子也需夫妻雙方合意做出決定。孫慧忽略了這一點導致夫妻糾紛，之后又病急亂投醫，找代孕上當受騙。此案也再次給大家敲響警鐘：代孕在我國不合法，不僅會制造兩個母親的困境，還可能讓不法分子鉆空子、占便宜。想圓求子夢的人走這條路，最終將人財兩空。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