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小斌 楊佳晨



關鍵詞:跨界創新;TOE框架;組織變革理論;fsQCA;組態分析
中圖分類號:F273.1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3-8256.2023.06.005
0 引言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國企業面臨多變、不確定、復雜和模糊(VUCA)的時代環境,亟須整合企業內外部的創新資源[1],以應對來自不同領域的顛覆式創新和替代式競爭的挑戰。尤其是隨著數字技術的快速革新,以BAT 為代表的互聯網企業通過跨界建立商業生態倒逼傳統企業突破原有創新領域,跨界創新成為企業轉型升級的重要戰略選項。跨界創新是企業跨越原有的領域,突破規則、技術、市場等邊界,搜索利用異質性資源或創新成果來實現更有效的管理模式或經營方式[2]。雖然實施跨界創新的企業在識別市場機會、重塑要素間的連接價值方面具有顯著優勢[3],但在VUCA環境下部分企業跨界創新動力不足,如日本跨行業交流群曾統計發現跨界創新項目最終能成功商業化的僅占10%。因此,探討不確定環境下企業開展跨界創新的前因要素,并挖掘企業成功實施跨界創新的驅動路徑,已成為學術界與實踐界亟待破解的創新難題。
圍繞“是什么驅動企業跨界創新”這一議題,相關學者基于交易成本理論、資源基礎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聚焦企業外部環境如市場體制[4]、制度形態[5],以及內部經營要素如資源能力[6]、組織文化和高管團隊認知[7-8]等因素對跨界創新的影響做了諸多探索。然而,現有研究結論尚不明晰在不確定環境下企業跨界創新的復雜動因,主要理論缺口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研究缺乏識別不確定環境中變革要素對跨界創新的影響。組織變革理論認為內外部環境的變化是引起組織變革的關鍵,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在要求企業進行跨界創新對沖風險壓力的同時也帶來變革機遇。如當前數字技術加速變革導致企業經營環境中的知識爆炸和不確定性提升,給企業帶來巨大風險和競爭壓力,但是數字技術也影響著邊界內外知識、資源和信息間的交互模式[9],掌握數字技術的企業能夠滿足跨界創新過程中異質性知識的連接與融合。其次,學者們分別探討了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內因和外因,但鮮有綜合性理論框架對企業實施跨界創新的前因進行系統性分析[10]。最后,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要素之間可能存在相互依賴以及共同作用[11],而以往基于統計回歸的研究僅關注單一影響因素的“凈效應”或因素間的權變影響,無法識別企業內外多重因素間的并發協同效應[12],難以解釋企業實現跨界創新存在的差異化路徑。
TOE(Technology-Organization-Environment)作為綜合性的分析框架,囊括了技術、組織和環境要素[13],能夠彌補現有研究的分散性,為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分析提供一個系統性的理論框架[14]。而QCA(QualitativeComparative Analysis)方法基于“組態”視角克服了以往實證方法無法解釋企業跨界創新戰略采納背后的因果復雜性的困難,有助于挖掘出前因要素與結果間的等效組態解[15],從而識別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組態前因及其影響作用。針對上述理論缺口,本研究結合組織變革理論和TOE分析框架,并借助組態視角和QCA方法探討驅動不確定環境下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要素和路徑。本研究將試圖解決以下3個問題:(1)不確定環境中單個要素是否構成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必要條件?(2)哪些要素所形成的組態以“殊途同歸”的方式推動企業跨界創新?(3)哪些要素對于提高企業跨界創新更為重要?旨在深化對企業跨界創新組態前因及驅動路徑的認識,為企業解決“如何驅動跨界創新”的現實問題提供指導。
1 文獻回顧和理論框架
1.1 不確定環境下的跨界創新
組織變革理論指出,當企業處于不確定環境中時,為獲得持續競爭優勢其應當對組織進行相應改變,以實現組織的戰略目標[16]。百年變局下,行業競爭日益激烈,技術變革速度不斷加快,企業的經營環境面臨較大不確定性[17],組織變革成為新常態。這要求企業具備更強的外部資源獲取能力,以降低并分散環境不確定性所引發的決策風險,并充分發揮變革力量進行創新創造以獲得競爭優勢[18]。跨界創新作為開放式創新的一種特殊形式,其不僅在邊界內外資源互動模式方面具有顯著開放性,而且能夠挖掘異質性資源的連接點和價值點,被視為企業應對環境不確定性的重要途徑[3]。
根據組織變革動因的觀點,組織面臨的內外部環境變化是引致跨界創新的關鍵動力[19]。首先,市場競爭加劇、技術更新加速是影響企業實施跨界創新的主要外部變化。市場的動蕩不僅提升了企業對外界的威脅感知,還會激發企業對界外市場、技術知識的搜索動力,有利于抓取市場中的跨界創新機會[20],而技術的動蕩使企業面臨競爭壓力,增加主動向界外主體學習的動力,建立異質性知識的交流渠道[21],為跨界創新提供知識基礎。其次,企業內部數字技術基礎與數字技術應用水平存在顯著變化,為跨界創新帶來新機遇。《國務院關于數字經濟發展情況的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底,我國工業企業關鍵工序數控化率、數字化研發設計工具普及率分別達55.7%、75.1%。有研究發現數字技術能夠影響邊界內外知識、資源和信息的交互,幫助企業捕捉用戶需求,提供跨界創新靈感[22]。另外,企業的戰略柔性能力是實施跨界創新變革的重要影響因素。根據組織變革阻礙的觀點,組織內部固化的管理慣例、組織文化和思想觀念是阻礙變革的重要因素,為順利實施跨界創新,要求企業突破組織剛性主動適應變化、利用變化和制造變化以提高自身競爭能力,從而制定行動規則和戰略方案[23]。
不確定環境下企業跨界創新活動日益復雜,創新變革過程中內外部環境的推動力與抵制力共同決定了企業跨界創新的水平和路徑[16]。盡管現有研究探討了內外部情境要素對跨界創新的驅動作用,但缺乏系統性的框架指導,難以從繁雜的觀點中提煉出關鍵前因要素。事實上,不確定環境下企業跨界創新存在復雜動因與交互作用,其受到技術、組織和環境等多個層面條件的共同影響[24],有必要基于TOE理論框架識別組織內外部不同因素的組合與匹配如何影響企業跨界創新。TOE框架是由Tornatizky和Fleischer[25]基于技術采納視角提出的一個綜合性分析工具,主要用于考察技術、組織、環境要素對新技術、新戰略、新政策、新商業模式等方面的采納。Li等[26]應用TOE框架幫助企業識別采納數字創新戰略的風險要素;Zhang 等[27]則從技術、組織和環境(TOE)三個層面分析了發展中國家行政模式轉變的機遇與挑戰。近年來,隨著學界對管理復雜性認識的不斷加深,有學者從組態視角進一步發展了該理論框架,提出技術、組織和環境三種場景要素間不同關系組合對結果的影響。如Lin 等[28]通過識別TOE框架內各要素間的聯動作用,探討了數字化賦能企業創新的復雜機理并識別了企業創新結果下的多重路徑。組態視角下的TOE框架不僅系統地囊括了當前不確定環境下影響跨界創新的內外部變革要素(T:數字技術基礎與應用;O:戰略柔性;E:技術與市場動蕩性),而且對企業跨界創新驅動路徑的復雜性問題具有較好的解釋力和適用性。
基于此,本文從組織變革理論、組態視角以及TOE理論框架出發,結合企業發展的不確定性情境,實證探討技術、組織和環境三重條件如何通過相互間的聯動匹配來驅動企業跨界創新。
1.2 技術要素與企業跨界創新
隨著數字經濟的迅速增長,當前企業內部數字技術的發展與應用具有明顯變化,本文將數字技術基礎和數字技術應用作為技術層面的二級變量。數字技術基礎指企業應用于開展數字化活動的基礎資源,例如,數字基礎設施、人力資源和資金投入等。數字技術基礎對跨界創新的資源連接和跨界機會識別具有積極作用。一方面,數字技術作為一種特殊的資源,能突破特定物理形式和專用設備的剛性阻礙,幫助企業快速響應跨界創新戰略[29]。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作為跨界創新要素,結合現有業務流程和市場需求,形成“數字化+”的跨界創新產品[30]。一般而言,擁有數字技術基礎的企業能夠靈活應用數字技術提高跨界創新資源間的連接效率和拓寬跨界創新的機會集。
數字技術應用指數字技術在企業業務經營過程中的應用維度,例如,企業經營管理中的管理信息系統、ERP系統、客戶關系管理系統和專家系統等。具有數字技術應用能力的企業在與界外主體建立關系網絡、拓寬和深化知識搜索范圍與深度以及加速異質性資源流動等方面具有顯著優勢,能夠為跨界創新提供知識基礎。并且,數字技術應用提升了企業對市場需求、業務流程的分析能力,幫助提取跨界要素,觸發跨界創新靈感[31]。因此,數字技術應用能力強的企業在跨界創新過程中有資源和速度優勢,能夠降低時間成本,提高管理者跨界創新意愿[32]。
1.3 組織要素與企業跨界創新
戰略柔性是解決企業跨界創新變革阻力的重要力量,本文將戰略柔性作為組織層面的變量。戰略柔性指企業通過配置資源和協調組織把握發展機遇與應對變化的能力,戰略柔性的強弱可能影響企業跨界創新戰略選擇。首先,在跨界資源互動方面,戰略柔性高的企業能夠主動探索外部創新資源,并協同外部創新主體聯動構建動態交互的創新網絡,為企業間跨界資源的溝通互動建立渠道[33]。其次,在跨界機會識別方面,戰略柔性高的企業能夠更加敏銳地洞察和識別市場用戶的多元化、個性化需求,識別跨界創新要素[34]。最后,在跨界創新實現方面,戰略柔性強的企業能夠提高異質性資源間的轉換,以最快的響應速度聯合外部創新網絡、整合與協調內外部資源和創新要素,創造跨界新產品與新服務[35]。可見,戰略柔性能夠增強企業對動態創新需求的敏感性,捕捉跨界創新機會,提高資源配置水平,從而推動企業跨界創新。
1.4 環境要素與企業跨界創新
技術動蕩性和市場動蕩性是企業跨界創新變革所面臨的主要外部環境變化,本文將二者作為環境層面的變量。市場動蕩性指快速變化的客戶組成和偏好。有研究認為,動蕩的市場環境導致企業現有知識快速失去意義和價值,倒逼企業加強對界外知識的學習和獲取[17]。企業通過與顧客、合作者、競爭者、政府等界外主體更為廣泛、深入的互動獲取更多的異質性知識,從而識別、把握當前和潛在的客戶需求和創新可能,捕獲跨界創新機會[20]。然而,也有研究指出市場動蕩性對跨界創新的驅動作用存在閾值,當市場動蕩性超出了決策者的風險承受能力時,企業跨界創新的成本投入可能超出企業的預期收益,從而降低跨界創新意愿與動力[36]。但是該閾值可能受到戰略柔性和數字技術基礎及應用的影響。當企業具有戰略柔性和數字技術基礎及應用能力時,企業能夠通過靈活調配資源、獲取和分析市場信息以緩解外部市場動蕩,此時企業對外部市場動蕩的風險承受能力提升,從而增強企業跨界創新的信心。
技術動蕩性是指行業技術變動的不確定性、復雜性與難以預測性,對企業跨界創新的驅動作用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企業的成長與發展是一個與外界技術環境動態交互的過程,高速動蕩的行業技術環境有助于企業打破技術壁壘,促使企業開展跨界的溝通合作,提升對界外知識的吸收效率與吸收質量,為跨界創新過程提供資源溝通渠道與異質性知識基礎[37]。第二,當原有技術迅速衰弱且行業技術快速更迭時,外界技術環境的劇烈變動掠走企業原有的差異化優勢,不利于企業新競爭優勢的形成與積累。此時,企業傾向于跨越邊界向外部學習,增強對新興技術知識的理解能力,在與外部組織互動學習中,積極尋求更多跨界創新機會[21]。
綜上,本文基于組織變革理論并依據“技術-組織-環境(TOE)”分析框架所包含的5個二級條件(數字技術應用、數字技術基礎、戰略柔性、市場動蕩性、技術動蕩性),建立影響企業跨界創新戰略的研究模型(圖1),以此分析跨界創新前因要素背后復雜的聯動關系。
2 研究方法與數據
2.1 研究方法
定性比較分析(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QCA)方法由社會學家Ragin 和Fiss[38]率先發展而來。該方法從整體論的視角將案例看作是多個前因條件組成的整體,考慮多重前因條件之間的相互作用,用于解釋產生某個共同結果的差異化路徑,有助于揭示多個前因條件間的復雜關系對結果的影響。QCA方法通過對樣本的跨案例比較,能夠揭示不同案例場景下導致結果產生的差異化驅動機制,使得管理學研究更加貼合復雜的現實情況,對現實世界具有指導意義[39]。近年來,隨著學界對復雜性問題認識的不斷加深,QCA 方法被陸續應用于政府政策制定[40]、企業戰略選擇[41]等領域中。定性比較分析包括清晰集定性比較分析(csQCA)、多值定性比較分析(mvQCA)以及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fsQCA)3個類別。其中,csQCA與mvQCA適用于處理類別問題,fsQCA能夠處理有關程度變化抑或部分隸屬的問題[12]。為了捕捉前因變量程度變化對企業跨界創新影響的復雜關系,本文采用fsQCA從系統和全面的視角探究多個條件要素間的聯動對激活企業跨界創新的影響。
2.2 數據來源與測量
選取了截至2022年6月30日浙江省內117家創業板上市企業作為初始樣本。首先,創業板企業以高新技術企業為主,具有創新基因與研發實力,并且基于創造或開拓市場的目的,企業也面臨著突破現有創新體系和行業邊界束縛的問題,具有跨界創新的潛力與需求。其次,浙江省作為中國改革的橋頭堡之一,該區域企業具有活躍的創新實踐活動,且由國家網信辦2021年發布的《數字中國發展報告》顯示浙江的數字化綜合發展水平排名全國第一,在這種情境下可以更好地檢驗數字技術變革要素對于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影響。
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專利網匯以及各企業2017—2021 年年度報告。為滿足理論構建的需求,考慮樣本數量充足性和可獲得性,并保證樣本中同時覆蓋高水平跨界創新樣本和非高水平跨界創新樣本,對初始樣本數據進行梳理,并做如下處理:(1)剔除ST和關鍵變量缺失的樣本;(2)考慮到廣播、電視、電影和影視錄音制作行業在主營業務方面注重藝術創造與形式展現的特殊性,剔除該行業的企業;(3)剔除存在數據缺失的企業。最終確定的46個樣本企業情況如表1所示。
跨界創新(CBI)強調企業對邊界內外異質性資源獲取、利用與再創造活動的采納意愿。借鑒王雪原和黃佳賽[42]的研究,采用每年授權獲得的包含IPC分類號大類兩個及兩個以上的專利總數衡量跨界創新。
數字技術基礎(DTF)包括企業擁有的數字技術基礎設施、人力資源和資金投入等。借鑒陳慶江等[43]的做法采用上市公司年報中關鍵詞詞頻統計量作為代理指標,具體包括與“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技術”“大數據”“大數據技術”“云計算”“云計算技術”“區塊鏈”“區塊鏈技術”相關的關鍵詞。
數字技術應用(DTA)以數字技術在企業業務創新領域、技術創新領域以及流程創新領域的嵌入程度衡量。借鑒張吉昌和龍靜[44]對數字技術應用的理解,采用上市公司年報進行文本分析,以關鍵詞詞頻統計量作為數字技術可得性的代理指標,具體包括與“數字化轉型”“業務數字創新”“流程數字創新”“技術數字創新”相關的關鍵詞。
戰略柔性(SF)表現在企業資源配置的多樣性和戰略選擇的多樣性上。借鑒Nadkarni等[45]衡量資源配置多樣性的方法,采用資本投入/營業收入、研發投入/營業收入、銷售投入/營業收入三種資源指標在某一年度變異系數的倒數衡量某一年企業的戰略柔性。如果某年度三種關鍵資源的變異系越小,則表示企業對三種資源的投入較為平均,企業僅花費較少的轉換成本,此時戰略柔性越強。反之,變異系數越大,戰略柔性越弱。以5年內變異系數倒數的均值作為企業戰略柔性的衡量指標,如公式(1)(2)所示。
市場動蕩性(MT)反應了行業市場變動趨勢的穩定程度。國內外學者普遍使用的時間窗口下行業市場水平(該行業所有公司總銷售額)的標準化回歸系數標準誤除以行業銷售的平均[36]來衡量該變量。但考慮到本文時間節點的有限,間隔年份間行業市場水平差能夠表征市場的波動程度,因此本文采用相鄰年份間行業市場水平差的標準誤除以行業銷售的平均值衡量市場動蕩性,如公式(3)(4)所示。技術動蕩性(TT)反應了行業技術變動趨勢的穩定程度。與市場動蕩性相似,本文采用相鄰年份間行業技術水平(該領域內公司總的專利獲取量)差的絕對值的變異系數衡量技術動蕩性。其中以占企業總專利數前50%專利的IPC大類的分類表標識企業所屬領域。變量的基本情況如表2所示。
2.3 數據校準
進行QCA 分析前需要對數據進行校準,以此來區分各案例在不同前因變量上的隸屬度。借鑒Fiss的校準規則,采用直接校準法分別設置四分位點上的數值作為完全隸屬、交叉點和完全不隸屬的三閾值。同時,本文存在案例在交叉點校準后等于0.5的情況,使這部分數據被軟件直接忽視從而影響結論的準確性,因此借鑒肖靜等[46]的處理方法,將0.5的真值修正為0.500 1后進行分析。所有條件變量的校準錨點如表3所示。
3 數據分析與實證結果
3.1 必要條件分析
必要條件分析是指識別達到某一結果所必需的前因條件,衡量必要條件的標準是某一前因條件對結果變量的一致性高于0.9,即存在該前因條件的案例中有90%以上的案例都表現出同一結果。本文的必要條件分析結果如表4所示,該結果顯示各個前因條件的一致性指標在高水平跨界創新與非高水平跨界創新水平上均小于0.9,不構成跨界創新的必要條件。這一結果進一步顯示了由于跨界創新前因機制的復雜性,單一條件的“凈效益”難以驅動企業跨界創新,需要技術、組織和環境層面下不同條件間的聯動匹配。
3.2 組態分析
組態分析是指基于“布爾代數最小化”的原則,識別到達某一結果的不同前因條件組合,對一致結果的充分性分析。根據fsQCA的操作原則[38,47],將原始一致性閾值設置為0.75,頻數閾值設置為1,PRI一致性設置為0.65。分析得到復雜解、中間解和簡約解三種解,其中復雜解不包含“邏輯余項”,簡約解包含“邏輯余項”,中間解包含符合理論和實際的“邏輯余項”。將同時出現在簡約解和中間解的條件認定為核心條件,表示對結果的出現具有重要影響;將僅出現在中間解的條件認定為邊緣條件,表示對結果的出現具有輔助影響。組態分析結果如表5所示。
分析結果顯示,與高水平跨界創新相關的條件組合共存在4種組態,與低水平跨界創新相關的條件組合共存在1種組態。總體解一致性分別為0.784、0.762,表示有78.4% 的案例呈現出4種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的路徑,76.2%的案例呈現出1種導致低水平跨界創新的路徑。同時,各組態的一致性均明顯高于可接受標準0.75,表明組態分析有效、結果可靠。
3.3 高水平跨界創新的前因組態
(1)數字技術賦能型
組態1H顯示以企業高數字技術基礎、低戰略柔性和高技術動蕩性為核心條件,高數字技術應用為邊緣條件的前因條件組合可以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該路徑以興源環境為代表,企業的主營業務是為顧客提供物料及過濾工藝研究、控制系統設計等服務。2017—2021年間該行業專利數總體呈現震蕩發展,企業面臨動蕩的技術環境;企業擁有數字技術基礎、人才以及開發數字技術應用的能力,企業年報中曾披露其能將自主開發的物聯網管控、信息處理云平臺等應用于數據管理、數據分析、遠程監控等業務流程中。此外,企業五年間共獲得17項跨界創新有效專利,占總專利數的14%,具有高水平的跨界創新實踐。基于組織變革動因視角,外部技術環境的動蕩變化和內部數字技術革新是驅動此類企業跨界創新變革的主要原因。這一發現與Li等[26]的研究結果一致,即當企業利用數字技術與外部建立交流渠道時,動蕩的技術環境更有利于企業吸收來自不同數字渠道的異質性信息和知識。具體而言,動蕩的技術環境迫使企業向外界學習,吸收行業技術資源,探索跨界創新機遇。此時,擁有高水平數字技術基礎和較高水平數字技術應用的企業能夠利用數字技術提高內外部資源的調配和吸收速度,快速響應跨界創新戰略變革,提升跨界資源連接和創新成果產出的效率以驅動跨界創新。此外,對案例的進一步分析發現,部分企業將數字技術作為跨界創新要素,結合行業技術資源,產出符合市場預期的“數字化+”的跨界創新產品。
(2)戰略柔性驅動型
組態2H顯示以企業高戰略柔性、高數字技術基礎和低數字技術應用為核心條件,低市場動蕩性為邊緣條件的前因條件組合可以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以浙江金盾為代表,企業的主營業務為通風設備及通風系統的研發、生產和銷售。調查數據顯示,企業處于較為穩定的行業和技術環境中,其在研發、銷售和資本三方面的投入差異較小,具有較高水平的戰略柔性;此外,企業擁有數字技術人才,專門從事數字風機、物聯網系統以及其他數字基礎技術的研發,服務于新產品的專業設計和生產;柔性化戰略和豐富的數字技術資源幫助企業共取得了34項創新成果,其中有7項跨界創新專利。在現有研究中,學者發現數字技術能夠通過及時識別風險和機會、快速處理信息和資源以及協調對外知識交流的方式增強企業的戰略柔性[45]。因此,基于組織變革阻礙的觀點,擁有高水平戰略柔性和數字技術基礎的企業,能夠靈活協調企業資源滿足跨界創新、調整資源用途與異質性資源相適應,并且掌握市場信息和變動趨勢,從而降低資源剛性和抓取跨界機會為跨界創新服務。
(3)破界機會把握型
組態3H 顯示以高市場動蕩性和高技術動蕩性、高數字技術基礎為核心條件,低戰略柔性為邊緣條件的前因條件組合可以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以寧波江豐電子為代表,企業的主營業務為高純濺射靶材的研發、生產和銷售。調查數據顯示:企業所處行業在2018 年、2021 年銷售總額大幅躍升,2018 年、2020 年行業專利申請數大幅躍升,企業面臨較高程度的市場動蕩和技術動蕩;企業年報顯示企業的經營項目涉及物聯網應用服務、物聯網技術服務、人工智能基礎資源與技術平臺等基于數字技術形成的市場服務,表明企業擁有一定的數字技術基礎;此外,企業擁有46 項跨界創新專利,約占專利總數的15%,屬于高水平跨界創新。根據組織變革動因的觀點,該類企業跨界創新受到外部市場和技術環境快速變化的影響。動蕩的市場和技術環境在催生市場機會、帶來技術窗口的同時也給企業帶來風險壓力[31]。為緩解環境不確定性,企業利用數字技術積極尋求外部異質性資源、辨識市場機會、加速企業技術創新變革,豐富跨界創新機會集并提升跨界創新創新效率。同時,由于數字技術服務是企業的業務之一,企業能夠將數字技術作為創新資源,結合市場機會,形成“數字化+”的跨界創新產品。
(4)技術環境主導型
組態4H顯示以高技術動蕩性、低戰略柔性、低市場動蕩性為核心條件,低數字技術基礎和低數字技術應用為邊緣條件的前因條件組合可以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以戴維醫療代表,企業的主營業務為嬰兒保育設備研發、生產、銷售。數據顯示,該企業技術專利總數在2018年、2020年存在大幅躍升,企業處于動蕩的技術環境中;另外,企業投入集中在銷售支出上,企業的戰略柔性水平弱;并且其在年報等其他公開披露的文件中較少提及數字技術基礎和應用。盡管缺少數字技術的支持和戰略柔性優勢,但其跨界創新專利數依舊能達到25項,約占總專利數的25%。根據組織變革的觀點,對于該類企業來說技術環境的激烈變化是引發跨界創新變革的關鍵。以往研究多基于技術風險的角度認為過度動蕩的技術環境對跨界創新存在負向影響[48],然而該組態顯示在動蕩的技術環境中,企業仍有可能實現高水平跨界創新,可能的原因是穩定的市場緩解了技術動蕩所帶來的風險,企業能夠以市場為導向,挖掘激烈技術環境中的破界機會。例如,該企業為滿足嬰兒保育領域的潛在市場需求,以主營業務結合測量、照明、運輸等領域的專業技術知識,為現有產品提供新屬性,以實現跨界創新。
3.4 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的前因組態
采用fsQCA方法分析導致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的前因組態,有助于揭示前因條件與跨界創新結果間的因果非對稱性。根據表5,只存在1個非高水平跨界創新前因組態1NH,即風險規避型。
該組態顯示以企業高市場動蕩性和高技術動蕩性為核心條件,低數字技術基礎、低數字技術應用和低戰略柔性為邊緣條件的前因條件組合會導致低水平跨界創新。以佩蒂動物營養科技公司為代表,該公司主要從事于寵物食品的研發、生產和銷售。調查數據顯示,寵物食品市場增長迅猛,技術發展存在大幅震蕩,企業面臨充滿動蕩性的市場環境和技術環境,其在年報中指出企業不僅面臨本土行業的競爭,還面臨著國外企業的激烈競爭;并且企業的資源大幅傾斜于資本投入,具有低戰略柔性;另外,企業在年報和其他公開資料中少有提及數字技術,數字技術基礎和應用水平較低;最后,企業的跨界創新專利數0項,說明其跨界創新水平不足。導致該類企業跨界創新動力不足的原因可能是:首先,跨界創新是一項冒險行為,當企業面臨巨大的外部市場風險時,嚴重打擊其跨界創新的積極性。其次,應用數字技術能幫助企業在日漸模糊的邊界中快速搜集市場信息,把握市場動態,緩解外部不確定性[49],增強企業的跨界創新意愿,而數字技術基礎和應用的不足將導致企業難以把握跨界創新機遇。最后,戰略柔性的缺失,使得企業難以迅速響應動蕩的外部環境。該結果與Meng等[23]的觀點一致。
3.5 組態間橫、縱向分析
對組態間的橫、縱向比較進一步證實了跨界創新活動在TOE 框架內具有“多重并發”和“因果非對稱性”(即殊途同歸與同途殊歸)特點。第一,驅動跨界創新的路徑存在多種形式,這說明單一條件或單一層面的研究不能解釋所有的企業跨界創新行為,證實了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路徑覆蓋TOE框架的三個層面且具有多重并發的特點。第二,在不同組態下各個前因條件呈現出三種不同的狀態,即存在、不存在以及可有可無,例如:市場動蕩性在1H中為可有可無的條件,在4H中作為缺失條件,而在3H中則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說明各個前因條件對企業跨界創新的作用效果受到其他條件的共同作用,從而對相同結果(即高/非高水平跨界創新)形成差異化的驅動路徑(殊途同歸)。并且,上述研究結果顛覆了以往有關市場競爭對企業跨界創新存在倒U形影響的認知[50],即使在動蕩的市場環境下,數字技術基礎高的企業仍有可能實現高水平的跨界創新。而該結果的出現可能與當前數字技術革新有關,數字技術在收集市場信息、識別跨界機會以及提升資源靈活性[51]方面的優勢緩解了市場動蕩性帶來的跨界創新風險。第三,比較組態4H 與1NH 發現同樣作為缺乏戰略柔性和數字技術水平的企業(同途),在不同環境下表現出差異化的跨界創新水平(殊歸),該結果沖擊了以往基于統計回歸方法所得出的因果對稱的結論,印證了企業跨界創新的驅動機制是一個復雜性問題。
此外,通過分別統計在高水平跨界創新組態和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組態中前因要素存在或缺失的頻數,揭示不同前因要素對于驅動/阻礙企業跨界創新的不同重要程度。統計結果顯示數字技術基礎存在于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的3個組態中(表6),且在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的1個組態中缺失,高于其他前因要素的頻數,說明相比其他條件,企業數字技術基礎的提升對驅動企業跨界創新更為重要。
4 結論與啟示
4.1 研究結論
基于組織變革理論和TOE分析框架構建了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要素組態影響模型,基于fsQCA方法從組態視角研究了數字技術基礎、數字技術應用、戰略柔性、市場動蕩性和技術動蕩性5個前因要素對企業跨界創新行為的多重并發效應,探討了技術、組織、環境條件影響企業跨界創新的驅動路徑。以浙江省創業板中的46家企業為例,得到結論如下:(1)不存在影響企業跨界創新成果的必要條件,單一條件難以完整解釋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機制;(2)驅動高水平跨界創新的關鍵路徑有4種,包括:以技術為主導的“數字技術賦能型”,技術和組織協同驅動的“戰略柔性驅動型”、以技術和環境協同驅動的“跨界機會把握型”以及以環境為核心條件存在的“技術環境引導型”。這說明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機制具有多元復雜性,受到技術、組織和環境層面多個條件的共同作用;(3)存在導致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的1種路徑,以環境過于動蕩為主要原因;(4)組態間的橫、縱向比較分析發現企業跨界創新活動在TOE框架上具有“多重并發”和“因果非對稱”的特點,且數字技術基礎在驅動企業跨界創新過程中起著更為重要的作用。
4.2 研究貢獻
以往關于跨界創新的前因研究多聚焦在某一前因要素的性質和作用對跨界創新影響效果的探討,而未從組織變革視角,捕捉不確定環境下企業內外變革要素以及要素間的相互作用對驅動跨界創新的影響。因此,本文的研究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拓展了TOE 分析框架和組織變革理論的適用邊界,并將它們應用于解釋跨界創新因果關系的復雜性。以往研究多關注技術、組織和環境單一層面下要素的“凈效應”,忽視了要素之間相互影響、多重并發的協同效應對跨界創新的影響。而本研究在組態視角下,借助組織變革理論挖掘當前不確定環境下的變革要素,并將其嵌入TOE 理論框架,形成系統性的研究模型,從而刻畫三類要素對企業跨界創新的協同驅動路徑。增強了實證研究的理論契合度,并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TOE框架和組織變革理論的適用邊界。
其次,拓展了QCA 方法在跨界創新前因研究中的適用性,并深化了對企業跨界創新背后復雜觸發機理的理解。本研究將QCA方法拓展到了跨界創新領域,不僅確定了企業高水平跨界創新的等效驅動路徑,從因果不對稱的角度探索了導致企業非高水平跨界創新的前因條件組合,還揭示了不同前因要素對企業跨界創新的差異性重要程度,拓寬了QCA 方法的應用領域。
最后,豐富了跨界創新相關理論。與企業跨界創新單一驅動前因的研究相比,本研究將跨界創新作為組織的變革目標,考慮了不確定環境下的多重變革因素對企業跨界創新的重要影響,不僅豐富了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內涵,還有助于打開TOE 框架中多重條件協同影響企業跨界創新的理論黑箱,加深研究者對不同的企業跨界創新現象背后復雜機理的理解。
4.3 管理啟示
不確定環境下技術、組織和環境中的變革要素并發協同效應的存在揭示了組織管理的復雜性。為激發跨界創新,企業需要把握變革機會,在技術、組織和環境方面共同努力,并根據自身的條件和特點,從整體視角著力于多重條件間的適配,從而開展管理措施。
首先,挖掘數字技術潛力。市場和技術環境較為動蕩時,數字技術基礎資源和應用發展較為領先的企業可重視發揮數字技術在知識獲取、創新效率方面的優勢,多與外部主體交流合作,探索跨界創新機遇,開拓新價值。此外,企業也可通過挖掘數字技術資源與市場需求間的適配性,推出“數字化+”的跨界產品(1H和3H),快速占領細分市場。
其次,建設企業數字實力。數字技術基礎在各組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表明企業內部數字技術基礎水平的變化對驅動跨界創新具有顯著影響。企業可以通過數字技術人才引進、提高數字技術研發投入、建立數據中心,以及加強與數字企業的合作等方式夯實數字技術基礎,積極把握數字技術革新機會,將其作為跨界創新資源要素和效率工具的作用,從而驅動企業跨界創新(1H、2H和3H)。
再次,培養戰略柔性能力。當外部市場環境較為穩定時,企業跨界創新動力主要來自于內部,企業應當注重在異質性資源拼湊的過程中識別跨界創新機遇,培養戰略柔性,協調資源為跨界創新服務(2H)。
最后,積極響應技術革新。當市場環境穩定而行業技術革新加速時,企業面臨較低市場風險,并且行業技術知識的涌現給企業帶來豐富的異質性知識資源。此時,企業應當增強對外部技術知識的探索,積極吸收外部技術知識,防止“閉門造車”,把握跨界創新機遇(4H)。
4.4 研究局限與未來展望
盡管本研究對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前因研究產生了一些具有價值的見解,并為企業如何驅動企業跨界創新提供了一些指導性建議,但仍存在以下不足。第一,本研究基于TOE框架,提出5個前因要素解釋了驅動企業跨界創新的等效組態路徑,但仍受限于有限的前因要素且對組態內條件發揮的具體作用仍停留在解釋層面,仍有進一步分析論證的空間。未來可以從其他理論視角,結合其他定量方法來檢驗更多的外部要素以及組態內要素的具體作用,例如已有研究將神經網絡算法應用于組態中條件重要性的驗證[26]。第二,本文樣本為浙江省內創業企業數據,在區域上具有局限性,未來研究可通過增加區域多樣性提升研究的普適性,減少區域性的經濟環境與政策環境的影響。此外,研究尚未揭示特定細分行業中企業跨界創新的有效路徑,后期需進行進一步的分析論證,使研究結論更具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