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茜
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在2016年之后受到國內學界的廣泛關注并迅速成為研究的重點和熱點。到目前為止,學界已經從多個方面對此問題展開研究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成果為我們深入理解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相關問題打下了基礎。但是,學界已有的研究仍然存在不少薄弱環節。2022年11月底由人工智能研究實驗室OpenAI推出的智能對話模型Chatgpt一經問世便引起轟動,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推動著社會科學對人工智能的研究進入新的研究階段。這對我們進一步研究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提出了新的要求與挑戰,對此,正確梳理人工智能與人的解放關系問題研究的現狀、展望其研究未來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馬克思非常重視人的勞動過程,他認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正是勞動創造了人和世界,“通過這種運動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變自然時,也就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1)同時,馬克思指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2)但是資本主義使得勞動發生異化,所謂勞動異化就是“人的類本質,無論是自然界,還是人的精神的類能力,都變成了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本質,變成了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3)馬克思提出異化勞動理論,用來分析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揭示資本與勞動的不可調和的對立,說明資本主義私有制必然給工人階級和整個人類帶來災難性的后果(4)正是異化勞動導致人們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勞動。為了解決異化勞動問題,馬克思提出了“勞動解放”的命題。勞動解放是“給每一個人提供全面發展和表現自己的全部能力即體能和智能的機會,這樣,生產勞動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5)馬克思指出:“我們的目的是要建立社會主義制度,這種制度將給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給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質生活和閑暇時間,給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6)
人工智能的逐漸發展與應用對社會生產以及人類社會生活帶來深遠影響,以馬克思勞動解放理論對其進行分析有利于進一步發揮人工智能對實現人類解放的積極作用。人工智能對人類勞動的影響具體表現為機器換人。機器換人表現為一定的體力和腦力勞動從工人身上轉移到機器上。人工智能的發展與應用可以將人類從單調、重復的體力和腦力勞動中替換下來,人類不再實際參與具體勞動,而是成為機器的監督者和調節者。從勞動解放層面來看,部分學者認為,人工智能是人類器官的延伸。馬克思也稱機器為“人類的手創造出來的人類頭腦的器官”。(7)人工智能的應用可以將人從強迫勞動中解放出來,通過揚棄異化勞動帶來人類解放,使得人們更多地去從事創造性勞動。王水興認為,人工智能的使用可以使人遠離動物那般的遭遇,消除人類的必要勞動,使人類勞動向創新型勞動轉移。(8)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科技的進步,出現了許多未被馬克思主義傳統資本理論論述過的新現象。這對傳統資本主義理論創新提出了新要求,為了將這些新現象與傳統理論相結合,學界提出了數字資本的理論概念。首先,數字勞動的出現。在人工智能時代,數據成為最重要的東西。數字勞動是指人們通過互聯網產品進行社交、購物等的行為。王天恩指出,在信息時代,勞動對象已經從自然物變成數據信息,數據具有了社會性意味著人們現實的物質生產活動本身就成為社會價值生產的重要方式。(9)例如新媒體公司可以通過在海量用戶中進行數據分析而將其轉化為滿足特定用戶的數據產品,再將其轉售獲取利潤。數字勞動的特點是無償性。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進行了大量的數字勞動,例如網絡聊天、觀看網絡電影和新聞等。這些數字勞動為數據收集和數據分析者帶來了大量的收益,但數字勞動者卻是無償的。其次,數字資本的出現。數字資本指的是數據變成了最主要的資本形式。資本家正是憑借著占有的大量的數據資本從而站在生產鏈的頂端,對數字貧困者進行無償剝削。數字資本的特點是隱蔽性。數字勞動的出現帶來了資本主義剝削新形式,使得剝削更具有隱蔽性。在傳統生產模式中,工人只在工作日的時間被無償占有剩余勞動時間。隨著智能信息化時代的到來,工人在休息日的一切網絡活動也在繼續為資本家創造著剩余價值,這模糊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界限,在本質上繼續延長了工人的剩余勞動時間。崔昕認為,數字勞動打破了時空限制,也打破了傳統的工作模式,使得勞動者的生活和工作時間變得模糊,表面上看是給予勞動者自由,但實際上卻是對勞動者的異化剝削。(10)但是也有部分學者認為:“由于數字勞動的產生,勞動者可以更大程度地從物質生產的一線脫離出來,雇傭關系趨于淡化甚至消失。智力作為一種獨立的因素成為勞動者與資本所有者進行合作的手段,切斷了生產資料所有者對勞動者剝削的物質基礎。數字勞動者不再聽命于資本,資本也不再組織生產協作并強制勞動者予以實施”。(11)
馬克思將人的本質歸結為勞動與社會關系。首先,從勞動角度來看,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12)這里的生命活動的性質就是指人類的現實勞動。他在《神圣家族》中指出:“思想根本不能實現什么東西。為了實現思想,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13)這表明馬克思將人的本質理解為現實的勞動與實踐。其次,從社會關系角度來看,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提出人的本質在于他的社會特質,指出“‘特殊的人格’的本質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體的本性,而是人的社會特質”。(14)此后,馬克思進一步發展了人類解放理論。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指出:“在現代社會中,我們都看到現代猶太人的本質不是抽象的本質,而是高度的經驗本質”。(15)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指出:“人并不是抽象的棲息在世界以外的東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16)這表明馬克思已經從社會關系的角度去理解和思考人的本質問題。他在此后的《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中指出:“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系”。(17)這進一步說明了人的本質的實現路徑,標志著馬克思對人類本質的理解達到新高度。在唯物史觀的最后形成階段,馬克思對人類本質的理解達到頂峰,在人類思想史上具有劃時代的革命意義。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8)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進一步指出“社會關系總和”的現實內容:“每個個人和每一代當作現成的東西承受下來的生產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象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19)
人工智能通過對勞動模式和社會關系的重新塑造對人的本質產生影響。首先,從勞動層面來看,王水興認為,人工智能使得人逐漸擺脫動物般的生存機遇而進行創造性勞動,人的勞動內涵更加智能化,標志著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人的本質,成為人的本質的新確證。(20)其次,從社會關系層面來看,第一,“智能時代極大地增強了人的社會關系的豐富度、聚合度,標志著人的本質發展到新的水平。”(21)人工智能的發展為社會關系的豐富與發展創造了條件,增強了人們的信息獲取能力,人類社會日趨全球化網絡化。孫偉平認為,人工智能使得人們的生產、生活日益“脫實向虛”。(22)人們之間的社會交往日益擺脫地域限制。肖峰認為,人工智能在人類社會引起“溝通方式革命”,人們通過生物智能實現腦與腦之間的直接交流,創造出比當前更深刻的溝通方式。(23)第二,人工智能還塑造了人與人之間的聯合體,推動世界歷史的形成。人工智能時代的特點是數字化、網絡化。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使得人類生活高度全球化,文化、文明交流更加便捷。“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24)張自永、吳宏洛認為,在人工智能時代,生產的物理空間結構被徹底打破,人們將在自由空間內自愿分工,從而擺脫壓迫和實現勞動解放。(25)第三,人工智能改變了人們之間的交往形式,使得交往方式虛擬化。李瓊瓊、李振認為,人工智能的應用極大拓展了人們的交往空間和交往形式,當人們逐漸熟悉虛擬世界之后會造成“現實世界交往主體的疏離”。(26)
人的全面發展理論是馬克思人學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正確認識利用自然、思維以及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擺脫對人和物的依賴性,使人的個性、才能、體力、智力等得到充分的彰顯,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27)資本主義的發展和機器的使用使得人們逐漸成為單向度發展的人。為解決勞動異化帶給人們的畸形發展,馬克思提出了“人的全面發展”命題。第一,人的全面發展要實現人的能力的全面發展,“任何人的職責、使命、任務就是全面地發展自己的一切能力”。(28)人工智能技術打破了社會分工,使得生產真正變得簡單化了。隨著人工智能的深度應用,人工智能技術可以為人的勞動賦能,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成素梅認為,技術革命為人類能力的深度發展提供了現實路徑。(29)同時,腦機融合技術帶來的新人類可以克服自身局限性,實現大腦解放。肖峰認為,人工智能使得人類變成新物種,逐漸克服生物學意義上的局限性而擁有超強能力。(30)第二,人的全面發展要在社會關系中實現。馬克思指出:“個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設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現實關系和觀念關系的全面性”。(31)這表明人的全面發展要以社會關系中現實的社會生產和社會分工進行衡量。在人工智能時代,對人的全面發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人類具備適應時代變化的新技能。樂曉蓉、樊熙奇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需要勞動者具備“人工智能能力”,擁有相較于機器的關鍵核心素養。(32)王水興認為,社會需要善于與他人合作溝通的人。(33)第三,人的全面發展是人的自我意識的發展。作為獨立的人,他必須是自身的主體,他的意志能夠支配自己的實踐活動,選擇自己的命運,表現為人創造歷史活動中體現出的自主性。肖峰認為,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勞動的過程中,人不再充當手段,而是真正作為人去勞動。(34)第四,生產力的進步為人的全面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和自由時間。首先,人工智能技術帶來了生產力革命,為物質產品極大豐富提供了可能。陳吉勝、王丹竹認為,人工智能創造了人類解放與全面自由發展所需的大量物質財富。(35)張自永認為,人工智能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創造了無窮無盡的生產力。(36)劉海軍認為,人工智能通過提高勞動生產率為人類提供了更加豐富的物質和精神文化產品。(37)其次,生產力的發展也縮短了必要勞動時間,使人們的自由時間增加,人們可以利用自由時間充分發展自己。有些學者認為,人工智能代替人類勞動可以增加閑暇時間,人類可以利用這些自由時間發展個性能力、培養技術專長,從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如樂曉蓉、樊熙奇認為,人工智能“給所有人騰出了時間和創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方面得到發展。”(38)
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元宇宙、虛擬現實等快速發展,人類社會迎來了第四次科技革命,逐漸帶領人類進入智能社會和后人類時代,對人類當前和未來社會產生顛覆性影響。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人工智能是引領這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戰略性技術”。(39)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思考人工智能對人類社會和人類解放的現實挑戰對于我們正確研判世界局勢和思考向善路徑具有重要的意義。
由于人工智能進步速度過于迅速并且擁有在任何行業接替人類的可能性,因而在其應用與進化過程中可能會導致失業現象,帶來過剩人口。首先,從技術層面來看,部分學者認為人工智能會帶來“無用階級”。朱建田認為,無論技術含量如何,程序化標準化的崗位都容易被人工智能代替,怎樣安置被替換下來的“相對過剩人口”將成為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40)部分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的使用可能使人完全喪失勞動。肖峰認為,使用人工智能會使勞動者被人工智能代替而完全失去勞動。(41)其次,從經濟層面來看,有些學者認為,資本主義的應用才是勞動異化的根源。人工智能取代人的工作從而導致勞動過剩不僅是一個技術問題,而且是受資本邏輯指導下的經濟問題。由于受到資本邏輯的影響,人工智能使用的目的只是將剩余時間轉化成剩余勞動。劉偉兵認為,“在私有制條件情況下,人工智能技術所節省下來的剩余勞動時間,也不一定會被勞動者獲得。因為在私有制條件下,智能機器的使用并不會自然而然地使人們獲得自由時間,反而是試圖將剩余時間轉化為剩余勞動”。(42)
智能技術的應用在現實中會帶來許多倫理問題。第一,算法內嵌的歧視問題。數據與算法是人工智能時代的核心要素,算法本身并不帶有歧視與倫理問題,但是算法系統卻內嵌著開發者相當隱蔽的價值選擇。第二,智能系統的道德問題。隨著人工智能在發展的過程中表現出強大的自我進化與自主學習能力,人工智能越來越具備“類人化”的部分決策能力。這使得相應的責任歸屬問題隨之產生。李梅敬指出,智能機器的使用沖擊了傳統的家庭倫理關系,在未來社會人是否可以與智能人形機器人結婚將成為一個重要的倫理問題。(43)成素梅認為,智能機器人的使用使得人們追溯因果和問責變得困難,由此產生出許多法律難題。(44)第三,人的主體性問題。一部分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將會對人作為唯一道德主體的地位提出挑戰。侯紅霞、梁歡歡認為,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升級與完善,人的主體性需求也被不斷地忽視。(45)吳勝鋒認為,技術本身就具有異化向度,人工智能的異化向度就是會使得人類主體性喪失。(46)第四,人的本質問題。陳吉勝、王丹竹認為,如果勞動是人的存在方式,那么人從勞動中解放出來之后將面臨著“人何以為人?”的現實拷問。(47)李瓊瓊、李振認為,人對人工智能過度依賴從而降低了人的自主勞動能力,使得人的本質被消解。(48)第五,后人類時代的倫理問題。隨著后人類時代的到來,技術革命使得人類越來越超越生物身體的局限,腦機融合技術的發展帶來人類的新進化,發展出“新人類”,實現人與人工智能共生。人機融合技術的發展也不可避免地帶來賽博人是否是人、新人類是否被普遍認可、新人類的政治權力分配等倫理問題。王國豫指出,在采用人工智能治療的患者中出現了不同類型、程度的人格改變,誰該為其負責是不可忽視的倫理問題。(49)
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與應用會對個人的自我價值以及社會整體價值帶來沖擊,逐漸形成“智能文化”。第一,對自我價值的影響。樂曉蓉、樊熙奇認為,在智能時代人們被智能技術所挫敗而產生躺平心態,得過且過、漠視家庭社會責任。同時受到算法和碎片化內容的影響,人們陷入娛樂至上、享樂主義、物本主義、消費主義的泥潭,勞動精神逐漸邊緣化。(50)劉同舫認為,“勞動生產在技術進步與資本邏輯的共謀下加固了不同利益主體之間不對等的競爭關系,導致個體在社會公共生活中偏向于根據利益需要而選擇和確立自身的價值觀念。”(51)第二,對社會整體價值的影響。“生產工具進步的最初使命是增強人類的勞動能力,提高勞動生產力,實現人類的自由全面發展。”(52)首先,隨著技術型時代的來臨,傳統社會的權力責任體系逐漸瓦解,工具理性在社會價值體系中的地位日益增強,產生技術崇拜。賈明陽認為,在智能時代人工智能已經滲透到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人類對人工智能的依賴已經不可逆轉,加之人工智能強大的資本增值功能使得其從手段異化為目的,人類對人工智能的這種過度依賴和崇拜引發了新的拜物教,即“技術拜物教”。(53)劉盾認為,人類如果持續受到工具理性的影響,就會失去應有的同情心與敬畏感。(54)其次,人工智能的發展逐漸偏離“人是目的”的價值取向,而是在進行一種“將人‘非人化’的技術努力”。(55)閆坤如認為,數據使得以人為中心的世界觀變成以數據為中心的世界觀。(56)
第一,智能機器的使用導致人與人之間的“數字壓迫”。“數字貧困”的人由于不能適應時代變化被迫變成過剩人口,造成社會不平等。李梅敬認為,在智能時代極易產生貧富差距問題。貧富差距不僅是財富,更是數據的獲得與智能技術的掌握的差距。(57)肖峰認為,在智能時代必然會出現智能悖論,人工智能為少數人謀利致富而給大多數人帶來不幸。(58)第二,由于智能機器在各方面的技能對人造成碾壓式優勢,加之智能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從而導致了機器對人的壓迫。李瓊瓊認為,機器資本化使得機器成為資本家控制勞動者的工具,這必然導致人與機器的二元對立。(59)
一部分學者認為,在人工智能時代,人變成了機器的附庸與附屬品。人被符號化、運算化,人工智能消解了人的社會性和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從而導致個體成為片面的人。侯紅霞指出,智能機器越來越發展、網絡越來越聯通,產生的數據資源越來越多,人類的大腦卻越來越閑置。(60)一部分學者認為,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時代,人工智能可以通過分析用戶的年齡、地域、偏好等進行信息的精準推送,從而“引發‘信息繭房’效應”。(61)人們只接受到符合自己預期的信息,從而對人的全面認識造成限制,影響人的全面發展。成素梅認為,人工智能的精準推送功能會阻礙人的認知。(62)
部分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的深度發展會帶來機器對人的奴役從而對人類前途命運帶來挑戰。雖然智能機器的使用可以滿足人的某些特定需求,但是智能機器的深度使用“可能給人類帶來滅種的生命危機”。(63)部分學者認為,在智能社會,隨著智能機器由弱人工智能發展為強人工智能,智能機器自我學習、自我進化的能力提高,人類極有可能反過來被機器控制和奴役。周露平認為,在人工智能時代,由人工智能統治這個世界,由此帶來了人類臣服于人工智能。(64)但是,曹傲能認為,不是人工智能在控制人,而是人工智能技術背后的少數人在控制人。(65)林可濟認為,人工智能是人類智能的物化,是機器進化的結果,是人類智能的必要補充,它總是要受制于人類智能的。(66)
人工智能的發展“可以促進人類自身的智能的進步和拓展,而這樣的進步反過來又會增進機器智能的進一步發展。”歷史唯物主義要求我們對科技創新保持辯證的態度。不應該害怕人工智能帶來的風險,而是要采取積極措施化解風險,采用正確的價值觀對待人工智能,堅持“人是目的”,實現人類解放。如何發揮新技術對人類社會的積極作用,實現科技向善是新時代人類面臨的新考驗。
“人積極面對技術引發的風險和挑戰,就是實現人的本質、豐富和發展人的本質的過程。”(67)人類應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合理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對人類解放的正面效應,規避智能技術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實現科技向善。
第一,構建“以人為本”的最高倫理原則。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與應用,其產生的新的倫理問題也對傳統的倫理道德規范提出了挑戰,發展過程中逐漸偏離“人是目的”的價值取向,給整個世界帶來了新的倫理變革。在此背景下,部分學者認為,構建一個關于人工智能的至高的理論原則對于應對眾多倫理問題具有積極意義。孫偉平認為,必須尋找一個能夠回應各種問題并對人工智能給予支持和規避的“阿基米德支點”,這個支點就是人工智能研發、應用的最高倫理原則。(68)高偉認為,人類應尊重科技并樹立以人為本的科技觀。(69)
第二,堅持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相統一。人工智能在各領域的廣泛使用使得工具理性在社會中日益居主導地位。隨著人類日益依賴人工智能,人類與人工智能的社會地位日漸顛倒。工具本身是為人服務的,但是人類日益崇拜工具。在此背景下,部分學者認為,必須要堅持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相統一。賈明陽認為,在人工智能的使用與研發過程中,只有既注重工具理性又注重價值理性,才能擺脫工具理性的束縛,最終實現求真、求善的價值目標。(70)侯紅霞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的根本目的是服務于人類生活,應該以價值理性為根本,堅持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相統一。(71)
第三,建立人機一體化的新型人機關系。隨著人工智能日益“擬人化”的發展以及人機融合技術的應用對人類的唯一道德主體地位帶來沖擊,人的本質的界限變得模糊,人機關系在整個社會關系中的地位也日益突出。在此背景下,部分學者認為,必須要建立人機一體化的新型人機關系。孫偉平認為,我們要重新認識什么是人,什么是智能機器人。用先進的技術發展自己,努力構建一種新型的、和諧的、一體化的人機關系。(72)
第四,強化責任意識。2019年6月,國家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專業委員會發布《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原則——發展負責任的人工智能》,提出共擔責任原則,明確指出: “人工智能研發者、使用者及其他相關方應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自律意識,嚴格遵守法律法規、倫理道德和標準規范。建立人工智能問責機制,明確研發者、使用者和受用者等的責任。”(73)
面對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及其帶來的不確定性,人類必須有危機感,未雨綢繆。人工智能在實踐中的應用帶來了實踐中的問題,部分學者主張要在實踐中采取積極措施,推動技術向善。
第一,發展勞動教育。2020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中指明,勞動教育“直接決定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的勞動精神面貌、勞動價值取向和勞動技能水平”。(74)這表明勞動教育具有十分重要的育人價值。在人工智能時代,技術變革消解了傳統的勞動觀,帶來社會價值理念的革新。推動勞動者所需技能結構等進行新的調整,對傳統勞動教育帶來新的挑戰。在此背景下,部分學者認為,這種時代變化亟需發展新的勞動教育。樂曉蓉認為,勞動教育需要在相關方面進行調整,要體現價值導向之新、教育內容形態之新、教育實踐方式之新,以推動未來勞動教育蓬勃發展。(75)
第二,發展中國式現代化。“人工智能與資本合謀,放大了資本的逐利性,增強了資本的壟斷性。”(76)孫穎認為,我們需要認清資本主義制度才是導致危機的根本原因。(77)部分學者認為,要想解決人工智能的資本化應用帶來的新的社會矛盾,必須要堅持制度自信,發展中國式現代化。第一,堅持黨的領導。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堅強領導核心。黨中央高度重視人工智能在社會發展中的合理利用,多次對人工智能的健康發展作出重要指示。2015年國務院發布《中國制造2025》,旗幟鮮明地提出“中國智造”的發展戰略。2017年發布《新一輪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提出到2030年我國要成為世界人工智能創新中心。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充分發揮人工智能引領經濟發展的“頭雁”效應。賈明陽認為,只有充分發揮黨的領導,才能從根本上保證人工智能沿著正確的政治方向發展,才能保證人工智能為人民服務。(78)第二,堅持走中國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一條根本上有別于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是經過實踐的檢驗而真正為了人民的道路。要發揮人工智能積極的一面必須走中國道路,消弭資本對人工智能的異化,建設共有、共建、共享的合理制度安排。
第三,構建人類“智能命運”共同體。隨著人工智能持續變革,人工智能的發展已經成為國家間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衡量標準,對國家安全造成重大影響。加之智能網絡技術的應用和虛擬現實的出現,使得全球日益互聯共享。在此背景下,部分學者認為,中國應發揮大國擔當,積極參與全球智能事務和政策制定,倡導和推動建立人類智能命運共同體,呼吁各國摒棄零和博弈,攜手為各國人民謀利益、為全球人民謀幸福。賈明陽認為,智能技術的發展是有國界的,而且是關乎全人類的發展的事業。如何利用好人工智能并克服智能技術帶來的危機是全人類面臨的共同課題。(79)
綜上所述,學界從人工智能對人類解放的影響、人工智能與未來社會、推動人工智能向善的路徑等方面展開了比較細致的研究,涉及的角度比較多面、研究的內容比較深入,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但是,現有研究仍然存在某些方面不足和薄弱環節。這些不足和薄弱環節正是我們繼續研究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努力方向。
第一,研究內容有待進一步深入。從宏觀上看,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現有研究已經比較全面,但從微觀上看,研究領域仍然需要拓展,即每個大領域下面的小領域仍存在不少空白。例如,現有研究提到了人工智能可以將勞動者從重復、強迫勞動中解放出來,但是智能換人之后勞動概念的內涵與外延變成了什么?智能時代下還存不存在勞動?智能時代如何處理勞動者之間的關系?強人工智能與弱人工智能對智能換人的不同影響是什么?研究內容不夠深入導致了當前對學界現有研究仍然“存疑”及不夠明確。造成此問題的原因根本在于沒有將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以及經典論述的內容轉化為社會科學研究的世界觀與方法論,并進一步運用到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研究中去。
第二,研究視野有待進一步拓寬。學界研究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視野還不夠寬。從縱向上看,當前學界關于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研究大多只局限在經濟層面,探究人工智能的使用對生產、勞動、資本等的影響,很少涉及到政治層面、文化層面等。如何根據生產方式的改變建設新的上層建筑?如何發展新式智能文化?這些也是學界亟需研究的時代課題。從橫向上看,智能時代必然是一個全球大交往、大融合的時代,智能化應用所帶來的影響必定是一種全球性的,但是,當前研究大多只局限于國內,很少站在全球視野上去思考人工智能所帶來的世界影響,這既造成了理論的片面性,也缺失了理論的厚重感。
第三,研究方法有待進一步優化。當前學界關于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研究方法仍然面臨一定的問題,需要進一步改進和優化。從宏觀上看,當前學界對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研究大多只是在理論層面,只從理論層面去思考人工智能的使用對人類解放帶來的正面以及負面影響,但是,問題不在于解釋世界,而在于改變世界,只從理論上對其進行解釋還遠遠不夠,要采取理論聯系實際的研究方法,既對其進行理論上的闡釋,又在實踐中探索智能時代下真正實現人類解放的方法。從微觀上看,當前學界對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研究大多從哲學、社會學等單一學科去進行研究,研究方法較為單一、片面。
第一,在充分挖掘馬恩經典著作的相關論述中分析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對于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的研究,在宏觀上涉及人類社會、人類解放、哲學、政治經濟學等相關知識,在微觀上涉及勞動、異化、生產、交往等相關知識,這些知識最原初、最基本的理論正蘊含在浩瀚的馬恩原著之中,學界在對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進行研究時,應回歸到最基本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經典著作中去,深刻挖掘經典著作中的寶貴理論財富,認真學習這些經典著作中的世界觀與方法論,并將其運用于現實之中。
第二,在理論與實際的有機結合中分析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人工智能與新技術的應用徹底改變了傳統的社會形式,例如,傳統的勞動形式,勞動者、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的外延和內涵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改變。傳統的體力勞動向數字勞動發生轉變,資本對勞動者的剝削也愈加隱秘與多元化。然而,當今學界仍然沿用傳統的勞動概念,但傳統勞動理論并不能適應時代快速發展的趨勢。現實條件的改變迫切需要新的理論支撐,時代變革亟需新的理論創新,沿襲以往舊的理論無法適應新的時代發展,因此,學界對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關系問題進行研究時需進一步加強現實問題的研究以發展新理論。例如根據現實發展的需要重新界定勞動的概念、內涵并形成相應的分配制度等,以促進理論與實際的有機結合。
第三,在跨學科交叉研究中分析人工智能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隨著人工智能日益進入強人工智能階段和人機融合技術的逐漸應用,數字技術逐漸向生物領域深度融合,人工智能技術在各個學科領域都普遍涉及。以往的研究大多是某一學科的內部討論,但是單純研究某一學科已經無法支撐起人工智能的進化速度。人工智能的更新換代研究需要計算機等工學科的理論知識,人工智能對人類和人類社會的影響等需要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的共同探討,人機融合技術設想將納米機器人通過毛細血管移入大腦,并且將大腦與云端結合,從而實現人腦與人腦的直接溝通,這需要計算機、醫學、生物學甚至是語言學等學科共同去研究。因此,只有加強跨學科交流與跨學科交叉研究,才能對人工智能與人的解放關系問題有更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