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結的希望

沈一麒

沉睡的娃娃

夏日的陽光輕輕地從窗外灑進來，病床上的莊其欣靜靜地躺著，長長的黑發整齊地披散在枕頭上，眼睛閉著，臉色紅潤，像一個精致的洋娃娃。她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管子的另一頭連接著擺放在床邊的各種儀器。她的媽媽坐在旁邊，輕輕地念著她最愛的《詩經》：“碩人其頎，衣錦褧衣……”

當蕭醫生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好的畫面。他不愿意打擾這份寧靜，等莊太太把詩念完，他才輕輕地走過去，熟練地給莊其欣做了常規的檢查。

“醫生，我女兒什么時候可以醒過來？”莊太太問道。

蕭醫生暗暗嘆了口氣，說：“她的大腦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她可能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可是，她呼吸得如此自然，就像是睡著了。”

“這只是儀器維持的生命跡象，不是真實的自主呼吸。”蕭醫生很頭痛，這樣的對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一次。

兩年前的一次意外，讓年僅12歲的莊其欣受了很嚴重的傷。雖然經過醫生全力搶救，但是她還是被宣布腦死亡了。她的父母無法接受唯一的孩子即將離世，于是使用一套價格昂貴的人體輔助系統來延續她的生命。

莊先生問道：“蕭醫生，以目前的醫療水平是不是無法讓她醒來？”

“是的。”

“那未來呢？”

“您的意思是……”

“我的朋友說，可以將她的身體冷凍起來，待若干年后，醫療發達了，也許可以救治她。”

“是有這樣的冷凍技術，但是醫療技術的進步要經歷漫長的歲月，也許在你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不管怎么樣，至少孩子有一個醒來的機會。我們希望她能自由地奔跑，能夠結婚生子，能夠去編寫美好的人生。”

“好吧。”

冷凍的娃娃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基地，四處包裹著冰冷的鋼鐵，蒼白的燈光又增添了幾分寒意。莊先生夫婦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了一間控制室。一個巨大的操作臺出現在眼前，它后面的墻上鑲嵌著一塊寬大的玻璃。玻璃的另一面是一個巨大的倉庫，倉庫中央有一個機械裝置臺，一個橢圓形的機械艙鑲嵌在上面，機械艙的邊上寫著一排編號“B-380925”。他們的女兒莊其欣就躺在里面，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我來介紹一下冷凍的過程吧。”工作人員解釋道，“我們會在患者的體內注入一種特殊的液體藥物，同時抽出她體內的水分和血液。在一系列操作完成后，艙內的溫度會降到-196℃，隨后液氮會充滿整個冷凍艙。我們會把冷凍艙移動到指定的位置，并且讓她頭朝下放置，整個過程就完成了。在以后的日子，我們會時刻監控她的身體狀況，避免發生器官衰竭的情況。”看到莊太太淚流滿面，工作人員輕聲地補充道：“一旦開始冷凍程序，那就無法停止了。你們考慮清楚了嗎？”

“考慮清楚了。”莊先生一邊安慰妻子，一邊說道。

隨后，工作人員按下了操作臺上的按鈕。遠處的艙門緩緩蓋上，那是他們最后一次看到女兒。當一切停止后，機械艙緩緩移入一個六邊形的空洞內。

“好了，冷凍儀式完成了。當某一天，你們或者你們的后人想喚醒她時，可以直接聯系我們。”工作人員介紹著。

莊先生強忍著內心的悲傷，點了點頭。隨后，他攙扶著淚流滿面的妻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300年后，莊樂歸站在了這個老舊的操作室里。

“先生，您確定要打開B-380925機械艙嗎？”工作人員查看著手中的文件，再次向他核對信息。

“確定。轉運的醫療人員和飛船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趕快開始吧。”莊樂歸答道。

工作人員立刻操作了起來。不久，艙門緩緩打開。

“先生，解凍儀式完成了，您可以將她帶走了。”隨后，只見倉庫對面的一扇門緩緩打開。一群訓練有素的醫務人員走了進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小女孩放在便攜式醫療艙內，運了出去。

復制的娃娃

在全球頂級的醫院里，莊樂歸正在和王醫生討論手術方案。

“以目前的技術對大腦進行修復手術，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治療過冷凍過的病人，而且還是冷凍了300年的病人。請問先生，為什么要做這個手術呢？”

“我的家族具有悠久的歷史。300年前，我的祖先有一位心愛的女兒出了車禍，腦部受到了不可逆的傷害。以當時的醫療技術無法治愈她，所以他們決定將女孩的身體冷凍起來，待醫療技術達到一定的水平后再進行救治。后來，他們領養了一個男孩繼承他們的企業，條件就是：世世代代都要想辦法把女孩喚醒，讓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這個女孩即使醒來，她的父母也早已離世，這個世界對她來講是非常陌生的，她只能孤苦伶仃地生活，她會很痛苦。”

“我只是完成我的使命，至于以后的事情，就讓這個女孩自己決定吧。”隨后，莊樂歸問道，“什么時候可以進行手術？”

“我來向您介紹一下具體的治療過程吧。首先，我們會從病人的體內提取一些細胞，經過培養后，篩選出合適的干細胞。

它是一類具有自我復制能力及多向分化潛能的細胞，根據其發育潛能分為3類：全能干細胞、多能干細胞和單能干細胞。我們需要尋找全能干細胞，才能對大腦組織進行修復。這個過程需要一周的時間。”

“然后呢？”

“按干細胞的功能，可分為神經干細胞、造血干細胞和骨髓間充質干細胞等。我們會用基因編輯技術，進行藥物誘導，培養一些腦組織的全能干細胞。這預計要兩周的時間。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進行大腦修補手術了。由于大腦是人體最復雜的結構，因此成功率不超過80%。”

“那有沒有其他方案呢？”

“另外一種方案就是換腦，即直接在體外培養一個大腦，然后放入身體里。但是，新的大腦不再有原來的記憶。當然，這種方案的成功率也不是100%的。”

“那第一種方案就會保留原來的記憶嗎？”

“根據目前的臨床來看，是的。有些病人會遺忘一些受損部位的記憶，但是絕大多數都會被保留。只是這位病人已經被冰凍300年，很有可能遺忘的東西會更多，甚至全部。”

蘇醒的娃娃

莊樂歸最終選擇了第一種方案。因為他覺得如果遺失了所有的記憶，那莊其欣就不是原來的莊其欣了。雖然這種方案風險較大，她也可能會忘記所有的記憶，但是只要保留原來的腦組織，也許某一天她還會想起曾經的過往。

秋日的陽光輕輕地從窗外灑進來，病床上的莊其欣像一個精致的洋娃娃。白色的睡衣映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手術很順利，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她醒來了。

莊其欣抬起頭，發現四周一片漆黑。她慢慢地站起來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還是無法逃離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但是，始終沒有人回應。于是，她奮力奔跑，但黑暗緊緊追隨著她。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念她最喜歡的那首詩歌：“碩人其頎，衣錦褧衣……”她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莊樂歸每天都會抽出一些時間來醫院陪著莊其欣，給她念《詩經》。那一天，他忽然發現莊其欣的眼皮動了一下。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書，輕輕地喚道：“莊其欣，莊其欣……”

只見女孩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眼睛緩緩地睜開了。強烈的光線刺得她再次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她又慢慢地睜開了。

“你醒了。”看出她眼中的害怕和疑惑，莊樂歸接著說道，“別怕，這里是醫院，你剛醒來。你的病已經治好了，以后會越來越好的。”聽了他的話語，莊其欣安心地睡了過去。

等她恢復得差不多了，莊樂歸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了她。當她得知再也見不到父母的時候，難過得哭了起來。

莊樂歸眼中充滿著憐憫，說道：“每一個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天選之子，都承載著父母美好的期望。你的人生只是被凍結了一會兒，并沒有終結。你的父母希望你以后能快樂地生活，去感受人生的美好。因此，你只有努力地過好每一天，才能無愧于他們對你的愛和付出。”

聽了他的話，莊其欣停止了哭泣，慢慢地抬起頭來。窗外，一縷陽光悄悄地爬上她的指尖，是那樣溫暖和煦，她知道那是父母拼盡全力送給她的陽光。

（責任編輯：白玉磊）